序幕 恶魔的*后一舞(节选) 1941年2月15日 上海“歹土”,大西路,法伦夜总会 “上海已经今非昔比了……”她一再听到别人如是说。这句话如此频繁地出现,已成为公认的观点。人们在外滩附近举办的依然浮华的鸡尾酒会上这样说,在法租界优雅依旧的公寓和别墅里的宴会中也这样说……自1937年8月那个“血色星期六”以来,上海就不再是曾经的上海了。 她对这种看法并不赞成。这并不是说战争、轰炸和日本人没有改变上海,而是说这种改变并非全都是负面的。通货膨胀和社会动荡使人们对金子的需求迅速飙升,她的父亲,一位金条交易商因祸得福,现在赚到了比之前更多的钱。日本人将外国租界团团围住,确实造成了一定的不便:进出港的船舶减少,民航服务名存实亡。许多生活中的赏心乐事也消失了,生活在受保护的“孤岛”可能会有些无聊,但这些都可以克服。 爱丽丝·戴西·西蒙斯(Alice Daisy Simmons)刚满二十八岁。她出生于上海,未婚,是自称上海人的外侨之一,也是她父亲公司的合伙人。对她来说,“孤岛”上的生活激动人心。她的衣柜里塞满了定制礼服和西伯利亚皮草。从她位于法租界的顶层公寓看出去,这座城市入夜时灯火闪耀,好似一只珠宝盒。他们都知道战火几乎已烧遍中国内陆;战时陪都重庆在夜晚会遭到轰炸;没人敢于螳臂当车,拦住渴望征服全中国的日本军队的去路。但在这里,在上海的外国租界里,霓虹灯仍然在闪烁,计程车司机仍然你推我搡地揽客,夜总会一如既往地宾客盈门。 其他外侨女孩已经搭船离开上海,有的南下去了香港,有的远走至澳大利亚,但她留了下来。她的父亲对上海有信心,认为日本人会在此留一片特殊区域来为他们自己创造利润,因此他们不会来侵扰租界,而是会用栅栏把它围好,让上海继续做它一直在做的事:赚钱。她也相信这一点。 于是,她留在“孤岛”,随后发现在这处被围住的避难所里,仍有经济实力住在此地的那些人继续沉迷于享乐;而与此同时,这世界的其他地方已战火连天。这就是1941年的上海。她也是它的一部分。 在2��的某个寒天里,时近午夜,爱丽丝到达位于大西路的法伦夜总会。这是她*喜欢的夜总会,恐怕也是远东地区*大的夜总会。这地方迷住了她。日本人入侵沪西后,允许“歹土”的卡巴莱歌舞厅、赌场、毒窟和妓院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中迅速发展,它们拥挤地排列在街头巷尾和林荫大道上。于是,她开始找借口避开闷热会客室里的晚会、无聊的午餐间闲聊和法租界里的咖啡厅。她发现法伦夜总会就在霓虹灯下,就在所谓的“**社会”之外。这座三层楼高的赌场里充斥着轮盘赌、十一点和铮琮作响的骰子。 在这里,人人都认识她、尊敬她。其他宾客和她同样兴奋。看门的那位年轻的奥地利流亡者让两扇大门在她面前敞开,夸张地鞠着躬,将她引进来,还厚着脸皮冲她挤眉弄眼。门口的安保负责人沃尔特·伦塞(Walter Lunzer)是维也纳人,长得虎背熊腰,但很有魅力。他帮爱丽丝脱下皮草,一位衣帽间的女侍已经送上一只衣架。他打了个手势,示意爱丽丝往吧台走。法伦先生,这处俱乐部的金主,上海战时夜生活的**导师,已经在那里了,他从立在角落的冰桶里拿出香槟,为她倒满一杯。这只冰桶永远是满的,以备“衣冠楚楚的乔”向他*喜爱的老主顾敬酒。乔吻了她的双颊,举起手中的香槟杯。他们碰杯。他在她耳畔悄声低语,与此同时乐队正在舞池搅起暴风疾雨。她没太听清他的话,但她点头微笑。和“绅士乔”在一起时总是能听到恭维话。 爱丽丝穿过食客和跳舞的人群,不屑理睬他们的问候和邀舞。这些留在上海的家伙算是很幸运了——他们还吃得起牛排,喝得起香槟。虽然这个群体的人数不断减少,但*擅长聚会和赌博的人都来了法伦夜总会。她拾级而上,去楼上的赌场,走向轮盘赌台。她的“同道中人”每夜都聚在那里。爱丽丝喜欢轮盘赌,这游戏的输赢纯靠机遇。只有那些相信高赔率,而且钱包鼓得足以支撑整晚赌博的人才会得到回报。令人惊讶的是,在上海这样一个没人敢打赌说自己能比别人活更久的城市,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对轮盘赌台顶礼膜拜。然而,赌桌边挤满了人,没有空凳子了,但她知道他们总是能给她找个位子的。 她通常在晚上来这儿,先跟赌场经理杰克·拉莱,也就是“绅士乔”的搭档聊会儿天。乔是个温和的人,有着中欧人的高雅,而杰克这个率直的美国佬也自有其粗野的魅力。但今晚,她知道杰克不会在这里,她听说杰克和法院有点麻烦,正敛迹蛰伏。有些人认为他已经不告而别,其他人则说他正潜藏于虹口的“小东京”。如果警方(或者说上海仅存的执法机构)执意要把他投入监狱的话,他就不会再出现了。 她停下脚步,和几个朋友碰杯,祝大家今晚有好手气。这些人也爱在法伦夜总会的轮盘赌台边消磨夜晚。然后她向赌台走去,决定去看看今晚好运之神是否会护佑自己。杰克的副手、暂代赌场经理艾伯特·罗森鲍姆(Albert Rosenbaum)看见了爱丽丝,向她眨眨眼。他拍了拍一位衣着华丽的华人的肩膀,在后者耳旁低语。那花花公子一直在下低注,赌的还是等额赔率,因此和庄家堪堪打平。他拒绝了荷官继续下注的提议,决定今晚到此为止。罗森鲍姆在此人面前放了几个筹码,作为让出位子的补偿,后者把那堆筹码装进了口袋。罗森鲍姆向爱丽丝打了个手势,请她坐到那个空位上,然后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堆筹码。她见到罗森鲍姆在他的小本子上记下数额。一位好的赌场经理总是会保证口袋里有钱的常客面前随时都有筹码。 爱丽丝把*后一滴香槟酒饮尽,向乔点了点头。后者正走出酒吧,走上楼梯,要和罗森鲍姆一起去顶楼的私人办公室。 突然,她听到楼下传来枪声和尖叫声。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是“歹土”,绝望的持枪歹徒曾洗劫其他夜总会和赌场。她看到旁边台子上的赌徒手忙脚乱地钻到桌底。随后又传来更多尖叫、大喊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枪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在赌场所在的楼层。一盏灯被击成碎片;还有一枪打中了轮盘赌台对面的墙,打得木屑横飞。她听到从楼梯传来的沉重脚步声,于是转过身来。爱丽丝看到了手里拿着枪的杰克·拉莱,十分惊讶。他的德国保镖施密特(Schmidt)挥舞着一支毛瑟枪。人群四散,想逃下楼梯。杰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因为警察正在抓他,他是上海的头号通缉犯。他向她咧嘴微笑,露出断掉的牙齿。她曾经如此熟悉这个笑容。他看起来局促不安,随后转开视线。杰克和施密特把枪口指向天花板开了火。赌场员工伏身寻找掩体。杰克瞬间又把目光转向她。她觉得后背有强烈的烧灼感传来,然后倒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