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后一个高温天结束的那个晚上,容巷的小雨滴答滴答地落在老牛家面馆门头的雨篷上,面馆里的灯光从门窗铺陈出来,照出一片雨雾,映着夜色,像一出老电影。 江美玲拉着她的行李箱,没有打伞,就这样出现在这一幕电影里。 她瞧见老牛面馆的灯光,终于舒了口气,然后走到门口,放下头上的斗篷,率先将笑容挂在脸上,这才踏步走了进去。 我当时面前的一碗牛肉面刚吃一半,此时距离老牛家面馆打烊时间晚上十点半还差一刻钟,我一直享受的安静的牛肉面时光忽然被一阵笑声打破了。 “没想到面馆还在呢!生意兴隆啊老牛同志!” 老牛听见这笑声,掀开门帘从后厨走了出来,惊诧了两秒,然后“哎呀”一声,说:“阿玲?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荠菜馄饨还有吗?” “这个季节了,荠菜不纯不鲜,哪里会有?” “所以你生意做得长久!牛肉面吧!还有吗?” 老牛迟疑了一下,只一下,说:“你等着!” 老牛转身去了后厨,江美玲将店里四下看了看,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坐下后她转脸看见了我,没说话,但冲我笑了一下。 已经连续三天,每当我十点左右走进店里的时候,老牛叔叔都会笑着对我说:“就剩*后一碗了,留给你的!” 看了看面前的“*后一碗”牛肉面,我以一个刚刚入媒体行业的嫩记者的直觉,捕捉到了老牛叔叔即将端出来的那碗牛肉面的故事感。 然而这个时候江美玲忽然起身匆忙离开,故事感戛然而止。 “阿牛啊,面别做了,我有事先走啦!”她冲后厨喊了这么一句,没等老牛回答就冲进了雨里,她一头金黄的卷发瞬时被雨水打湿,不再随着她的步伐跳舞。 老牛叔叔从后厨出来的时候江美玲已经走远了,他望着外面的雨欲言又止。 “这位阿姨是谁啊?”我问道。 “哦,阿玲,江美玲!你是不认识的,她走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老牛叔叔说完冲我笑了一下转身又去了后厨。 我吃完碗里的面的时候,老牛端出了一碗牛肉面,然后坐在桌边自己吃了起来。 我走的时候,雨夜的老牛面馆里只剩老牛一人,吃着一碗牛肉面。 只沉默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整条容巷都知道江美玲回来了。 不认识的都在问江美玲是谁,认识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会说“江美玲就是江美玲喽”! 那江美玲到底是谁呢? 清晨,我路过春梨和重夏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的时候,刚想叹口气,门忽然开了,江美玲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内,冲我说:“妹妹,你懂电脑吗?我的电脑忽然就全黑了,不晓得怎么回事呢,你能帮我看看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她,主要是我对自己的电脑水平也没有什么信心,但我又想答应她,我想看看春梨和重夏住过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什么样,我也想看看江美玲住的地方是什么样…… “你有时间的吧?”她又笑着问我。 “哦,有。”我下意识地回答道,然后顺着她的笑���走进了门里。 她似乎有着别人无法拒绝的笑容,就连我这样曾经常被子婴埋怨性子太清冷的人也做不到。 唉,跟子婴分手是上个冬天的事了,当时也不觉得伤心,只是事到如今,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毫无关联的时刻,仍会想起他。 比如现在。 房间里重新装修过了,春梨和重夏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了,我再也找不到冬日夜晚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吃火锅的味道了。 时间似乎才是记忆*大的杀手。毕竟,大多时候,我们都是靠具体的事物来标记时光。 比如这房间里的弯脚欧式孔雀蓝沙发,配着浅咖色的斗柜,在挂着油画的墙面面前大张旗鼓地开启了新生活,声势浩大到过往不敢迈过来一小步。 而春梨是一张木凳,重夏是白墙前的一把吉他。我对他们的念想是冬日火锅,还有火锅里的热豆腐…… “这是新电脑,我还不太熟练,刚刚明明开了机,忽然就黑屏了。”江美玲把她的笔记本电脑拿到我面前。 我坐在她的皮沙发上,心下一软,叹息了一声。 电脑没有任何问题,她只是一不小心将亮度调到了*小…… 这种错误我犯过,所以很快就帮她解决了。 她开心地拍手大笑,笑自己愚笨,又夸我聪明能干,然后从橱柜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非要我拿着。 我在接过巧克力的那一瞬间,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熟悉感。 似乎在哪里见过呢! 但是仔细想又想不起来。 直到坐在了办公桌前接到领导递给我的采访任务,才恍然,大概是七八岁那年,我看过江美玲拍的一则牛奶广告。 牛奶是本地品牌,所以几乎每天早上在大街小巷的早餐店里都能看到江美玲微笑着喝一大口牛奶满足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