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六日
亲爱的孩子:元旦一手扶杖,一手搭在妈妈肩上,试了半步,勉强可走,这两日也就半坐半卧。但和残废一样,事事要人服侍,单独还是一步行不得。大概再要养息一星期方能照常。
早预算新年中必可接到你的信,我们都当作等待什么礼物一般的等着。果然昨天早上收到你(波10) 来信,而且是多少可喜的消息。孩子!要是我们在会场上,一定会禁不住涕泗横流的。世界上的纯洁的欢乐,莫过于欣赏艺术,更莫过于欣赏自己的孩子的手和心传达出来的艺术!其次,我们也因为你替祖国增光而快乐!更因为你能借音乐而使多少人欢笑而快乐!想到你将来一定有更大的成就,没有止境的进步,为更多的人更广大的群众服务,鼓舞他们的心情,抚慰他们的创痛,我们真是心都要跳出来了!能够把不朽的大师的不朽的作品发扬光大,传布到地球上每一个角落去,真是多神圣、多光荣的使命!孩子,你太幸福了,天待你太厚了。我更高兴的更安慰的是:多少过分的谀词与夸奖,都没有使你丧失自知之明,众人的掌声、拥抱,名流的赞美,都没有减少你对艺术的谦卑!总算我的教育没有白费,你二十年的折磨没有白受!你能坚强(不为胜利冲昏了头脑是坚强的好的证据),只要你能坚强,我就一辈子放了心!成就的大小、高低,是不在我们掌握之内的,一半靠人力,一半靠天赋,但只要坚强,就不怕失败,不怕挫折,不怕打击——不管是人事上��,生活上的,技术上的,学习上的——打击;从此以后你可以孤军奋斗了。何况事实上有多少良师益友在周围帮助你,扶掖你。还加上古今的名著,时时刻刻给你精神上的养料!孩子,从今以后,你永远不会孤独的了,即使孤独也不怕的了!
赤子之心这句话,我也一直记住的。赤子便是不知道孤独的。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创造许多心灵的朋友!永远保持赤子之心,到老也不会落伍,永远能够与普天下的赤子之心相接相契相抱!你那位朋友说得不错,艺术表现的动人,一定是从心灵的纯洁来的!不是纯洁到像明镜一般,怎能体会到前人的心灵?怎能打动听众的心灵?
斯曼齐安卡说的肖邦协奏曲的话,使我想起前二信你说Richter[李赫特]弹柴可夫斯基的协奏曲的话。一切真实的成就,必有人真正的赏识。
音乐院院长说你的演奏像流水、像河;更令我想到克利斯朵夫的象征。天舅舅说你小时候常以克利斯朵夫自命;而你的个性居然和罗曼•罗兰的理想有些相像了。河,莱茵,江声浩荡……钟声复起,天已黎明……中国正到了“复旦”的黎明时期,但愿你做中国的——新中国的——钟声,响遍世界,响遍每个人的心!滔滔不竭的流水,流到每个人的心坎里去,把大家都带着,跟你一块到无边无岸的音响的海洋中去吧!名闻世界的扬子江与黄河,比莱茵的气势还要大呢!……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有这种诗人灵魂的传统的民族,应该有气吞牛斗的表现才对。
你说常在矛盾与快乐之中,但我相信艺术家没有矛盾不会进步,不会演变,不会深入。有矛盾正是生机蓬勃的明证。眼前你感到的还不过是技巧与理想的矛盾,将来你还有反复不已更大的矛盾呢:形式
与内容的枘凿,自己内心的许许多多不可预料的矛盾,都在前途等着你。别担心,解决一个矛盾,便是前进一步!矛盾是解决不完的,所以艺术没有止境,没有perfect[**,十全十美] 的**,人生也没有perfect的**!惟其如此,才需要我们日以继夜,终生的追求、苦练;要不然大家做了羲皇上人,垂手而天下治,做人也太腻了!
一月十六日聪信摘录 (波 10) 从十二月十九日克拉可夫的次音乐会以后,我已经又开了三次音乐会———一月八日、九日、十三日。明天到另一个城市琴斯托霍瓦去,有两个交响音乐会,我弹肖邦的协奏曲;十九日再往比斯措举行独奏会。二十日去华沙,逗留两星期,那是波兰方面后一次集体学习,所有的波兰选手与教授都在那里,我也参加。
克拉可夫的次音乐会非常成功,听众热烈得如醉若狂。雷吉娜•斯曼齐安卡说:“肖邦这个协奏曲在波兰是听得烂熟的了,已经引不起人们的兴趣;但是在你的演奏中,差不多每一个小节都显露出新的面貌,那么有个性而又那么肖邦。总而言之,我重新认识了一个新的肖邦 《协奏曲》。”
克拉可夫音乐院院长鲁特科夫斯基说我的演奏和李赫特极相似,音乐像水,像江河之水,只觉得滔滔不绝地流出来,完全是自然的,而且像是没有终结的。
一位八十岁的老太太,曾经是肖邦的学生的学生,帕德雷夫斯基的好朋友,激动地跑来和我说,她多少年来以为真正的肖邦已经不为人所了解了,已经没有像她的老师和帕德雷夫斯基所表现的那种肖邦了,现在却从一个中国人身上重新感到了真正的肖邦。她说我的音质就像帕德雷夫斯基,那是不可解释的,因为每一个音符的音质里面都包含着一颗伟大的心。
真的,那么多而那么过分的称赞,使我脸红;但你们听了会高兴,所以我才写。还有很多呢,等我慢慢地想,慢慢地写。
从十二月十九日那次音乐会以后,就是圣诞节,在波兰是大节日,到处放假,我却反而郁闷。因为今天这儿,明天那儿,到处请我做客,对我真是一种磨难,又是推辞不了的。差不多两星期没有练琴,心里却着急,你们的来信使我更着急。因为其实我并没有真正进步到那个地步。我还是常有矛盾,今天发现技巧好多了,明天又是失望;当然音乐大致不会有很大的下落,但技巧,我现在真弄不明白,前些时候弹好了的,近又不行了。
一月八日、九日两场音乐会,在克拉可夫的 “文化宫”举行,节目单没有印,都是独奏会。八日成绩不甚佳,钢琴是贝希斯泰因,又小又旧。第二天换了一架斯丹威,虽不甚好,比次的强多了。两次音乐会,听众都非常热烈。从音乐来讲,九日成绩颇佳。
十三日的音乐会在音乐学院的音乐厅举行。那是一系列的音乐会。十日、十一日、十二日、十三日,由杰维茨基的四个学生演出。钢琴是彼德罗夫,又紧又重,音质也不好,加柔音踏板与不加柔音踏板距离极远,音乐控制极难。我对这次演出并不完全满意,但那天真是巨大的成功,因为当时的听众几乎都是 “音乐家”,而且他们一连听了四天的演奏。我每一曲完了,大家都喊 “再来一个”;而那种寂静也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音乐会完了以后,听众真是疯狂了,像潮水一般涌进来,拥抱我,吻我,让他们的泪水沾满了我的脸;许多人声音都哑了、变了,说他们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感动过,甚至说:“为什么你不是一个波兰人呢?”
什托姆卡教授说:“所有的波兰钢琴家都不懂肖邦,唯有你这个中国人感受到了肖邦。”
上届肖邦竞赛的奖斯坦番斯卡说,若是上回比赛有我参加,她就根本不参加了。她说 《诙谐曲》 《摇篮曲》 《玛祖卡》从来没听到这样动人的演奏:“对我来讲,你是一个远比李赫特更为了不起的钢琴家。”又说:“你比所有参赛的波兰钢琴家在音乐上要年长三十岁……你的技巧并非了不起,但是你坚强的意志使得所有超越你技巧的部分照样顺利而过。”她说我的音色变化是一种不可学的天赋,肖邦所特有的,那种忽明忽暗,那种细腻到极点的心理变化。她觉得我的《夜曲》的结尾真像一个纯洁温柔的笑容;而 a小调 《玛祖卡》
(作品五十九号)却又是多么凄凉的笑容。这些话使我非常感动,表示她多么真切的了解我;至少没有一个人曾经像她这样,对我用言语来说出我心中微妙的感受。她说: “这种天赋很难说来自何方,多半是来自心灵的纯洁;唯有这样纯洁到像明镜般的心灵才会给艺术家这种情感,这种激情。”
这儿,她的话不正是王国维的话吗: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关于成功,我不愿再写了,真是太多了,若是一个自己不了解自己的人,那是够危险的;但我很明白自己,总感到悲哀,因为没有做到十全十美的地步;也许我永远不可能十全十美。李赫特曾经和我说,真正的艺术家永远不会**,**永远不是艺术;这话有些道理。
对于比赛,我只抱着竭尽所能的心。我的确有非常特殊的长处,但可能并不适宜于比赛。比赛要求的是**,比赛往往造就的是钢琴家,而不是艺术家。不管这些罢,我是又矛盾又快乐的。近的音乐会格外使我感动,看到自己竟有那么大的力量使人们如醉如痴,而且都是 “音乐家”,都是波兰人!我感到的是一种真正的欢乐,也许一个作曲家创作的时候,感到的也是这种欢乐吧!
我现在还看到听众的泪水、发亮的眼睛、涨红的脸,听到他们的喘息、急促的心跳、嘶嗄的声音,感觉到他们滚烫的手和脸颊;在他们拥抱我的一刹那,我的心顿时和他们的心交融了!
从波兹南寄来一个女孩子写的信,说:“以前我从来不大想起中国的,中国是太远太远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但听到了你的独奏会以后,你和中国成了我整天思念的题目了。从你的对肖邦深刻而非凡的理解,我感到有一个伟大的,有着古老文明的民族在你的心灵里。”
能够使人家对我爱的祖国产生这种景仰之情,我真觉得幸福。
四月三日
**接马先生 (三十日)来信,说你要转往苏联学习,又说已与文化部谈妥,让你先回国演奏几场;后又提到预备叫你参加明年二月德国的 Schumann[舒曼]比赛。
我认为回国一行,连同演奏,至少要花两个月;而你还要等波兰的零星音乐会结束以后方能动身。这样,前前后后要费掉三个多月。这在你学习上是极大的浪费。尤其你技巧方面还要加工,倘若再想参加明年的 Schumann比赛,他的技巧比肖邦的更麻烦,你更需要急起直追。与其让政府花了一笔来回旅费而耽误你几个月学习,不如叫你在波兰灌好唱片 (像我前信所说)寄回国内,大家都可以听到,而且是**性的;同时也不妨碍你的学业。我们做父母的,在感情上极希望见见你,听到你这样成功的演奏,但为了你的学业,我们宁可牺牲这个福气。我已将此意写信告诉马先生,请他与文化部从长考虑。我想你对这个问题也不会不同意吧?
其次,转往苏联学习一节,你从来没和我们谈过。你去波以后我给你二十九封信,信中表现我的态度难道还使你不敢相信,什么事都可以和我细谈、细商吗?你对我一字不提,而托马先生直接向**提出,老实说,我是很有自卑感的,因为这反映你对我还是不放心。大概我对你从小的不得当、不合理的教育,后果还没有完全消灭。你比赛以后一直没信来,大概心里又有什么疙瘩吧!马先生回来,你也没托带什么信,因此我精神上的确非常难过,觉得自己功不补过。现在谁都认为 (连马先生在内)你**的成功是我在你小时候打的基础,但事实上,谁都不再对你当前的问题来征求我一分半分意见;是的,我承认老朽了,不能再帮助你了。
可是我还有几分自大的毛病,自以为看事情还能比你们青年看得远一些,清楚一些。同时我还有过分强的责任感,这个责任感使我忘记了自己的老朽,忘记了自己帮不了你忙而硬要帮你忙。
所以倘使下面的话使你听了不愉快,使你觉得我不了解你,不了解你学习的需要,那么请你想到上面两个理由而原谅我,请你原谅我是人,原谅我抛不开天下父母对子女的心。
一个人要做一件事,事前必须考虑周详。尤其是想改弦易辙,丢开老路,换走新路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的理智做一个天平,把老路与新路放在两个盘里很精密地称过。现在让我来替你做件工作,帮你把一项项的理由,放在秤盘里:
〔甲盘〕
(一)杰老师过去对你的帮助是否不够?假如他指导得更好,你的技术是否还可以进步?
(二)六个月在波兰的学习,使你得到这次比赛的成绩,你是否还不满意?
(三)波兰得名的,也是杰老师的学生,他得的原因何在?
(四)技术训练的方法,在苏联
是否一定胜过任何**?
(五)苏联是否有比较快的方法提高?
(六)对别的作家的了解,是否苏联比别国也高明得多?
(七)苏联教授是否比杰老师还要热烈?
〔乙盘〕
(一)苏联的教授法是否一定比杰老师的高明?技术上对你可以有更大的帮助?
(二)假定过去六个月在苏联学,你是否觉得这次的成绩可以更好?名次更前?
(三)苏联得第二名的,为什么只得一个第二?
(四) 技术训练的方法,波兰派是否有毛病,或者不完全?
(五)技术是否要靠时间慢慢地提高?
(六)除了肖邦以外,对别的作家的了解,波兰的教师是否不大使你佩服?
(七)去年八月周小燕在波兰知道杰老师为了要教你,特意训练他的英语,这点你知道吗? 〔一般性的〕
(八) 以你个人而论,是否换一个技术训练的方法,一定还能有更大的进步?所以对第 (二)项要特别注意,你是否觉得以你六个月的努力,倘有更好的方法教你,你是否技术上可以和别人并驾齐驱,或是更接近?
(九)以学习 Schumann[舒曼]而论,是否苏联也有特殊优越的条件?
(十)过去你盛称杰老师教古典与近代作品教得特别好,你现在是否改变了意见?
(十一)波兰居住七个月来的总结,是不是你的学习环境不大理想?苏联是否在这方面更好?
(十二)波兰各方面对你的关心、指点,是否在苏联同样可以得到?
(十三)波兰方面一般带着西欧气味,你是否觉得对你的学习不大好?
这些问题希望你平心静气,非常客观的逐条衡量,用 “民主表决”的方法,自己来一个总结,到那时再作决定。总之,听不听由你,说不说由我。你过去承认我 “在高山上看事情”,也许我是近视眼,看出来的形势都不准确。但至少你得用你不近视的眼睛,来检查我看到的是否不准确。果然不准确的话,你当然不用,也不该听我的。
假如你还不以为我顽固落伍,而愿意把我的意见加以考虑的话,那对我真是莫大的 “荣幸”了!等到有**,我发觉你处处比我看得清楚,我个会佩服你,非但不来和你 “缠夹二”乱提意见,而且还要遇事来请教你呢!目前,不要给我们一个闷葫芦!磨难人
厉害的莫如 unknown[不知]和 uncertain[不定]!对别人同情之前,对父母先同情一下吧!
四月三日
四月三十日聪信摘录
这回我托马先生回国商量,主要是因为他了解具体情况,他当面和人谈起来,容易使人明白。我决不是不想和爸爸商量,但这半年来我有些苦闷,又非常矛盾,一直不敢和你们谈,尤其因为比赛以前要有所更改,事实上也不可能。我曾经向大**提出,要求不参加比赛;他们说已报了名,不能改了。因此我爽性不对你们提,等过了比赛再说。为了比赛,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干,不让别的问题影响情绪。比赛后急于想回国,主要也就是怕你们不了解具体情况,只想能当面和你们谈。
现在就爸爸提出的问题逐条答复,昨天信里大部分已写了,现在只是补充:
(一)杰老师对我的帮助,主要是在初几个月,在肖邦的总的风格方面。技巧,他在波兰是有名的不会教的。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好教授,所以他即使不会教,他会的那一些已经使我当时觉得很多。但我现在知道得多了,对他的认识就清楚了。这决不是我忘恩负义。波兰方面的人都认为,这半年我若是和别的教授或是在苏联学习,技巧一定不同。但可能会因了技巧而影响比赛,技巧要改不是一两天的事,也不可能同时练很大的节目;这也是我把这问题搁到比赛以后再提的主要原因。
(二)六个月在波兰,我和杰老师上课的次数决不超过二十次,原因是他老是忙(音乐会、会议等),我也忙(也是为了音乐会)。后期我常常故意减少上课的次数,因为事实上所需要的,是我自己练。他的学生没有一个在风格和对音乐的感受方面和我相像,我弹的主要是“我自己”。哈拉谢维奇弹得有些像我,因为我给他上课。波兰音乐界,甚至还有许多人认为杰老师对我的肖邦反而有害处,说他太拘束。他们常常和我说: “照你自己感觉的弹,不要听杰老师的;你懂肖邦,他不懂;他是个‘学究’。” 我完全承认杰老师是流的教授,知道的东西非常广博,但不是 Chopinist,也非艺术家。事实上,Chopinist是不可能教出来的。谁能感觉到,谁就有。
(三)技术训练的方法,波兰远不如苏联。杰老师除了头上几课略微讲了一些(主要仍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后来从未上过技巧的课。什托姆卡的方法在波兰是比较好的。斯坦番斯卡和斯曼齐安卡,原来都是他的学生,技巧的根基是由他打定的。
(四)技术是靠时间慢慢提高的,但若没有好方法,一辈子也不会真有进步。我这半年真要说技巧有进步是谈不上的;若说好一些,只因为我苦练;但几天不苦练,就完全不行了。
(五)过去我盛称杰老师教古典及现代作品教得特别好,我现在也没有改变意见。他知道的东西是广的,对于原作的认识非常保险,但就是有些“学究”。他是个学者,不是个艺术家。我不能鱼与熊掌兼而有之,对我迫切的是技巧。
(六)有一点是肯定的:苏联的学习环境更严肃,更刻苦。波兰的西欧风味甚浓,的确对我的散漫作风有影响。
(七)假如过去六个月在苏联学,我不敢说比赛的名次可以更高,但我敢说成绩一定可以更好——不一定在《玛祖卡》上,因为《玛祖卡》需要对波兰的人情、风味有特殊的体会。对比赛可能有影响,但对我的将来一定可以打下稳固而正确的基础。
顺便希望你们了解:比赛的结果往往不是比赛的情况。拿名次来衡量是要上当的,尤其是这一次的比赛,更不能以名次来衡量一个钢琴家。更有个性的艺术家,常常名次反而靠后。历次比赛的情况也可证明,我现在是知道一些了。
(八)技术训练,苏联比任何**都高明。在技巧上,没有人能比得过苏联的选手。
希望你们千万不要误会上面所有的回答有什么个人意气用事的地方,我完全是以客观的眼光来看的。尤其对杰老师,我决不是忘恩负义。但过去我一字不提,现在突然把全部事实摊开来,会使你们觉得不可置信;那的确是我的大错。
我急于想回国,还有一个原因,是想隔离一个时期,和杰老师疏远,当时还不知道他将改去华沙任教。我是不愿意使他伤心的。我也并非一定要去苏联,但技巧的方法一定得改,那是我终身事业的关键。所以,我想即使不去苏联,回国一次而再来波兰到什托姆卡班上去,也许容易解决问题。杰老师和任何教授都是死对头,那里的乌烟瘴气、明争暗斗,你们是不能想象的。
现在既然杰老师将去华沙,我想也许就借口我要留在克拉可夫而换教授。总而言之,我不是坚持要去苏联。重要的原因是我和波兰的感情是很深的了,在情理上,在政治上,都不大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