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在市场里沉重地说昆斯 商业与艺术之间的选择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这不仅要看艺术家选择了什么,也要看他们以什么姿态来面对自己的选择,以及在选择之后其作品的品质到底怎样。 轻逸的反面是沉重。意大利小说家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1923—1985)在《未来文学千年备忘录》里,说到了文学的性质是轻逸的。我乐于接受这样一个形容文学的词汇,转来描述艺术中的轻与重,而艺术的轻与重总是和人性的认识相连接,只要人性受到沉重造成的奴役,人就应该学会轻逸地飞入另外一种空间里去。我指的不是逃进梦境或者非理性中去,而是我必须改变我的方法,从一个不同的角度看待世界,去用一种不同的逻辑,一种耳目一新的认知和检验方式。我所寻求的轻逸形象,不应该被现在与未来的现实景象消融,不应该像梦一样消失……的确存在着一种包含着深思熟虑的轻,正如我们都知道也存在着轻举妄动那样的轻。而经过严密思考的轻会使得轻举妄动看上去愚笨和沉重。 在东方宗教和哲学中,生命思考的沉重常常转换为一种看破红尘的淡然。在所谓的现代文明中,艺术以轻盈的方式实现了生命的沉重,美国波普艺术的代表人物杰夫·昆斯(Jeff Koons,1955— ),就是以鲜艳夺目的色彩,通俗大众的形象和光滑的材料来表现生活中的事物和形象。例如那紫色的宛若充气气球的《悬挂的心》(Hanging Heart),表面轻盈而光滑,实际上重达1.5吨。用表面的轻解构实质的重,用视觉的轻解构意义的重,先后在马里兰艺术学院和芝加哥艺术学院就读的昆斯无疑是聪慧和敏感的。 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也表现了轻的沉重不堪:“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钟都有无数次的重复,我们就会像耶稣钉于十字架那样被钉死在永恒上。这个前景是可怕的,在那永劫回归的世界里,无法承受的责任重荷沉沉地压着我们的每一个行动,这就是尼采说的永劫回归观是*沉重的负担的原因吧。”昆德拉又写道:“如果永劫回归是*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能以其全部辉煌的轻松来与之抗衡,可是沉重便真的悲惨,而轻松便真的辉煌吗?” “*沉重的负担压得我们崩塌了,沉没了,将我们钉在地上。可是在每一个时代的爱情诗篇里,女人总渴望压在男人的身躯之下。也许*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 我们在旧日的宗教艺术中看到的沉重,会转换为物质社会渎神的消费狂欢,人们在狂欢的时候,仍然禁不住向内心发问:生命的存在,是重还是轻?有些宗教力图用很多道理告诉我们,生命其实是轻的,只有把生命看轻,才能卸掉生命的重。又或者,灵魂是重的,而身体是轻的,才会有在轻与重之间徘徊的男人,以及在灵与肉之间纠结的女人。又或者,其实灵魂是轻的,所以才渴望飞翔,渴望进入星空,而身体是沉重的,在现实的泥潭中辗转挣扎。 相反,完全没有负担,人变得比大气还轻,就会高高地飞起,离别大地亦即离别真实的生活。他将变得似真非真,运动自由而毫无意义。或许艺术的职责之一,就是表现与生活区别的一面,生活沉重,艺术就想要轻盈,或者通过艺术的沉重倾泻,而得到精神的轻盈。民间艺术的特点就是这样,记得很多年前我在民间采风,遇到一位生活极其坎坷的大娘,她命运多舛但是手底的剪纸却充满了幸福吉祥,贴了满满的一墙面。而波普艺术的特征则可能就是融合现实与梦境,苦涩生活与欢愉向往的混合体,同时也涵纳了正负两极对比的特性。在艺术家商标下链接了一系列符号体系、名气与话题性,其中性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昆斯与前妻伊萝娜·斯特拉(Ilona Staller)的雕塑和图画系列《天堂制造》(1990)在威尼斯双年展**展出时引起轩然大波。昆斯和意大利艳星出身的妻子装扮成现代的亚当与夏娃,并做成画面和雕塑,两人搂抱在一起的样子赤裸裸地展示出情欲和性爱。他的妻子是色情女皇,并进入了意大利议会。昆斯对自己作品的解释是:“我意识到了人们会对陈腐的事情做出回应。他们不接受自己的历史,不承认自身的存在。我开始将这些带入人体艺术。人们在何处会开始对自己感到罪恶、耻辱,并表现出拒绝呢?我想要从生物学角度入手,展示生殖和人类的本质,应对这些有关永恒不朽的观点。” 这种解说有些勉强,但是所引发的高度争议与恶评,使他成为艺术、娱乐、社会版面的话题明星,而对于想要出名和获利的人来说,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具有商业头脑的艺术家从来都不怕争议,因为引起争议就是吸引眼球的一种策略。就如同当代艺术的一个显著特征一样,昆斯的作品都是巨型的,以此来让日常的物品变得不被人们熟悉。与童年有关的物品—气球狗、派对帽、心形、复活节彩蛋和生日蛋糕,都以超大号的雕塑来呈现,打破人们习惯了的美的标准,将*庸俗的大众图象以十分精致的手法表现出来。在2007年纽约苏富比的拍卖会上,其作《悬挂的心》以2360万美元成交,创下了在世当代艺术家作品的*高成交价。他通常将象征爱情的心形用一种金属闪耀的效果呈现,看上去极其廉价和庸俗。这样的解读用来形容他自己可能也是准确的,后来昆斯和艳星离婚,并且还打起了争夺孩子抚养权的官司。 昆斯正是通过一连串事件所引发的媒体效应成功吸引了大众的目光,也改写了艺术家传统的被动角色。作为一个艺术家,年轻时代的昆斯就颇识时务,他看上去潇洒英俊,俨然是艺术的弄潮儿,不仅是制作者、构思者或挪用者,更是一个被**、事件、八卦争议堆塑出来的明星。昆斯的成功是当代艺术低俗品位的全面胜利。昆斯还和美国流行歌手嘎嘎小姐(Lady GaGa)合作,完成了一系列摄影作品。《时代周刊》的艺术评论家罗伯特·休斯(Robert Hughes)十分厌恶昆斯的作品,将其形容为“对艺术谄媚而拙劣的冒犯,就像一位在佛罗里达州贩卖沼泽地的施洗者。”休斯写道,“要不是他,你根本无法想象美国的文化有多么堕落腐化。”这话虽然尖刻,却也不无道理。可是,从更高的艺术现象来看,昆斯恰恰是这个娱乐至死时代的产物。 卡通化是波普艺术的一个特征,例如昆斯和村上隆,以及美国艺术家乔治·康多。昆斯大声说:你们是平庸的!这句话有些道理,因为这个时代是平庸的,所以艺术平庸也就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艺术快餐化,阅读扁平化造就了波普艺术的偌大市场。并且,波普艺术的创作符合商品生产的特征。昆斯很直率,“在这个资本泛滥的社会里,艺术品不可避免地要成为商品……我们不要再兜圈子了,还是一上来就当艺术品是商品一样生产吧。”据说昆斯在曼哈顿的工作室是一座巨大的、有温度控制设施的飞机棚,棚中有超过130位年轻的工作人员来处理这位艺术家的待办事项清单。昆斯的作品具有高科技特征,生产起来耗资巨大,因此他被称作“微观管理者”,尤其是在进行艺术展出和表演的时候。 曾经当过证券经纪人的昆斯,过往的商海生涯令他保持了一个商业人士精明的头脑和从血液里散发出的对**的敏感。而艺术也等同于商品,具有商品的一切特征,附和着一个时代不可**的消费恋物风气。昆斯闻风而动,用艺术来表现这一切,所以他说:“我希望借助我的作品向人们证明唯物主义。我试着向他们展示真正的视觉上的**,这看起来令人陶醉。” “我之所以钟情于科技化的创作方式,是因为这样我能够确保*后的视觉呈现效果。而这种效果不会在过程中发生改变。” “艺术可以成为为你加冕的事物。” “艺术就是你作为人的潜力。”或许,我们从昆斯的作品和他谈论自己作品的言语中获得了一种有价值的启发,那就是对事物不抱成见,直接简单地表达。昆斯喜欢将有机物和无机物混合一起,例如钢铁和鲜花。还有各种符号的混搭使用,例如圣女和小猪。他想使一切事物相互协调融合。灵活挪用与滑稽模仿,这种灵活的流动性也许体现出一种轻盈,也包括了一种避免人生失败的成功艺术事业,更是另一种沉重与轻盈的表现。 反主流艺术通常会引起大众的注意,这也是一个通俗向高雅挑战的时代,昆斯勇敢并善于和各种各样的艺术商合作—他们为昆斯提供资助,昆斯与他们共同分享从作品中得到的利益。据说昆斯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未来的伟大艺术家一定也是伟大的谈判家。” 2013年他为嘎嘎小姐第三张录音室专辑《流行艺术(ARTPOP)》制作了雕塑,并用于专辑封面。嘎嘎小姐像瓷娃娃一样,双腿之间放着杰夫·昆斯标志性的蓝色亮球(Gazing Ball),而背景则是波提切利(Botticelli)的《维纳斯的诞生》(The Birth of Venus)的场景。这蓝色亮球也曾被放置在白色的古典雕塑头像的头顶上,看上去有些滑稽,甚至还被放置在杜尚曾经用来作为艺术品的酒瓶架以及杜尚放自行车轮子的那种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