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当代没有建筑师的建筑 林君翰 对于工业时代的人们而言,籍籍无名的建造者秉持的理念与拥有的技艺是*大的建筑灵感来源,而它尚未得到开发。这一有待溯源的智慧超越了经济与美学范畴,因为它触及了远更棘手并愈加麻烦的问题,即如何从狭义和普遍性意义上自在活、宽待人、睦友邻。 ——伯纳德·鲁道夫斯基���摘自“没有建筑师的建筑”图书同名展览的前言,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1964年 这张照片因晦暗不明而引人遐想:黑色方块在似乎被漂白得褪色的平面上向远处铺陈开来。凑近一看,质朴的建筑形式表明,它们是在地底挖出的一座座庭院。这些院子通往一连串挖空的拱形窑洞,窑洞建于院墙墙面上,向土层内延伸,可供起居、休憩、炊事与储藏。 整座窑洞通过挖掘建成,展现了在可用建筑材料仅有泥土的约束条件下庭院文化的简单集成。人们将地表农田与地底家庭活动分开,在农业生 产和群居生活间实现和谐与平衡。 数年前,我们决定前往三门峡地区,也就是照片拍摄地寻访,不知能否找到影像中的确切地址。然而,我们在一连串窑洞中间发现了杂乱分布 的工厂。随着城市化深入曾经偏远的地区,这些民间建筑的所在地发生了 翻天覆地的变化。大量窑洞已被遗弃或年久失修,地表原本的集体土地上 盖起了一座座新房。一幅模糊而矛盾的景象——新建的普通住房,残留的 地底庭院,杂乱无章的厂房和深深插入地下的大型基础设施——诞生了。 居所是生活的典型例证,而城市化的力量改变了居所与生活间脆弱的 共生关系,如今,这种关系依附在传统生活的遗迹之上。1978年,中国 实行改革开放时,释放了城市化的力量。一系列政策令中国面向全球市场 开放,*终启动了全球有史以来*迅速、*广泛的城市化进程。虽然*初, 政策聚焦于创建新城区并鼓励数百万农民工走出农村、进城务工,但城市 化缓慢而不可避免地掉转了方向,开始瞄准乡村。 《没有建筑师的建筑》一书向广大读者介绍民间建筑或“非正统建筑”已有50余载。透过当代中国去重温鲁道夫斯基有关民间建筑的假定,就 要面对房屋遗弃、基础设施冲突、突变、适应和有争议的土地等议题:快 速的城市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曾经遥远的地区。如今我们看到的是变换 了的生活形式,与图书和展览、展览前言中理想化的与世隔绝、**融合 的居民点恰恰相反。“民间风格、籍籍无名、自然天成、本土特色、乡村 风韵”等特点需要放到新故事中进行重新审视,而新故事讲述的则是全球 化发展瞄准大片土地的过程。 近来,我们开始思考,在当代社会,什么样的建筑可以被定义为民间的?目睹数百万建造者利用工业材料改造传统房屋之后,我们能否辨别出那些令人惊喜且具有创意的解决方案,为理解这一定义提供新方法?在**寻访华北地区窑洞的旅程中,我们找到了一些答案。当时,我们偶遇一户人家,他们已经在地表盖了新房,但冬夏两季仍住地底,因为在此期间,土墙的隔热功能依然令人倍感舒适。 往返于地表和地底展现了通过混居来应对季节变化的迁移型生活方式。屋主没有通过技术和能源控制室温,而是仅仅随季节变换居所,此举使我们对民间建筑在当下发挥的作用有了新的理解,从而洞察现代居住形式的全貌。我们开始思考,传统住宅的自行改造如何为重要的建筑问题提供新方法,比如本例中提及的怎样实现居住的可持续性。 初步观察使我们开始考虑全中国其他民间建筑集中的地区。更多的当代生活故事是否就近在眼前?过去5年,我们多次寻访,发现并记录了多个民间建筑翻新的案例。我们时常绕开保存完好的传统住宅,而更青睐那些差点因改建而遭受破坏的房屋。中国气候多样,不同区域环境各异,我们走遍各地,*终聚焦四个地方,那里的改建使我们受益尤甚:本书开头提及的窑洞;中南部山区的侗族木屋;东南部地区的大型集合住宅,或称土楼;以及西部偏远高海拔地区的藏族住宅。 通过这些案例研究,我们开始理解驱动乡村自建者的节俭精神:绝不做没有充分理由或不产生直接影响的事。在追求功能的新动态中,**精神与工业技术、传统方法相结合,凌驾于正规设计思考之上。我们调整了焦点来欣赏这些翻新住宅中错搭的、时常矛盾的美学。由于受到“没有建筑师的建筑”构建的意象的影响,我们不得不改变将民间建筑与强烈的形式纯粹性联系起来的做法。 如今,学习民间建筑的精神——鲁道夫斯基作品的本质意义——仍能找到令人信服的论据,因为未经专业训练的建造者具有无可争议的设计天赋。一如1964年,作为当代设计的受众,我们希望为当前问题找到新的切入点,解决工业化、环境破坏、基础设施扩张、气候变化和人口迁移带来的挑战。我们能从“无意识”的自建者身上学到哪些新的经验呢? 在贵州南部、湖南、云南和广西的部分地区,聚集着中国*大的木屋建造师群体。虽然木屋建造的技艺与知识正逐渐失传,房屋现在大都以混凝土砖砌结构为主,但木屋仍展现出了惊人的恢复力。这一部分归功于木屋本身可移动的特性——其结构能够轻易拆卸并重新组装,便于组件再利用。我们发现,许多新建的混凝土砖砌结构利用了房屋原有的木材,这种组合方式着实出乎意料。在一些地方,我们见过将整座木屋重新建在多层混凝土框架结构上的例子。这些案例分析展示了结合不同建筑结构体系的策略。它们表明,结合传统方法可以创造出完全现代化的“住宅”理念,旧物循环,以旧创新。 通常,随着社会与社区的变革,结构改造的故事便应运而生。数百年前,中国南方客家人多户共居的大型土楼诞生于彪悍尚武的民风背景之下。大家族为了共同防御而修筑了厚重的土墙,同时也在中庭提供了开放的公共空间。久而久之,土楼遍布当地,它们之间也开始形成新的关系,比如有的土楼在**庭院里设立集市或学堂。于是,当集体空间出现并不被私用,而且在人口日益密集的地区也被当作公共机构共享时,原始城市的萌芽就出现了。 现如今,土楼间林立着混凝土砖砌结构住宅,占据了几乎每一寸空地。有时,土楼被遗弃,其防护墙保护的往往是村里仅剩的开放区域。 按照传统,土楼里的每户人家纵向居住在切分的扇形区域,各有几间房,通过公共走廊和阳台进入自己家中。因此,土楼*大的局限性在于难以改变或拓展个人居住单元。尽管存在这些限制,但我们发现仍有土楼住户愿意考虑集体生活。现代居民找到了全新的方式来拓展住宅。他们或是直接从土墙外将新建的房子与土楼贯通,或在保留公共空间的基础上,以独特的风格与布局逐节重建土楼。这不但是客观改造,还改变了合作的概念。它们代表一种全新的共识:群居的新理由是为了满足个体愿望。 在中国西部的香格里拉地区,我们见到了周围建有1米厚土墙的传统藏族宅院。过去,用土墙围起来的前院用于豢养牲畜,墙体还构成了双层斜尖顶房屋的外缘,并以粗壮的木柱和横梁支撑。近年来,这种牢固的住宅经过改造,利用容易购得的钢材和玻璃进行加盖。10年前,承建商从其他城市过来要花费几个小时,如今材料和建造技术都变得唾手可得了。加盖部分通常面积很大,可以将原本的土屋和庭院包裹在新建棚屋里。结果就形成了混搭建筑(巨大的墙壁支撑着钢铁和玻璃网格),看似相互矛盾,却适合低温极寒且光照强烈的高海拔气候。这种结构迅速风靡香格里拉及周边地区。新房通常在设计中融入玻璃结构。傍晚时分,城市景观由古老藏族城镇摇身一变,成了琉璃璀璨的现代都市。 当地建造者自由地改造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房屋结构,使其重新展现出活力。凭借这种活力,乡村自建者和城市建筑专家一样享有“设计”这一特权。 正如在寻访中证实的那样,人们仍可感知传统民间建筑一处明确的特质:历时演进可以变换出多种形式,其种类繁多,令人难以置信。以往,这种演进是由集体建造过程引起的,而建造过程与当地世代相传的材料和技术相关。这种渐进过程使建筑与生活间保持着**同步。 然而,一旦变化骤起,空间设计与其实现某种生活方式的能力间产生了分歧,会发生什么呢?我们考察了当地自建者为弥合这种分歧而改造住宅的方法,它们不仅揭示了创见,还提供了机遇,让建筑师得以参与其中。本书列举了其中的一些新方法,研究非正规建筑对受过正规训练的建筑师会有所启发,但反之是否同样可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