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地址 比乐清更小,比万岙更小 一个叫万岙堂的脏乱差的村庄 是我不好意思的通信地址 我赤脚走在纵横交错的田埂上 是你想象不到的粗鄙 你在写给我的信里说了粗话 字句里有还没干掉的月光 你爸在月光下揪住你妈的头发 把你和你的未来狠狠地打伤 二十多年了,一直没再有你消息 从此乐清县万岙乡前山村卢小宇收 到的月光总是朦朦胧胧的 像是月亮患了鼻炎 鞋匠爷爷 死去多年的鞋匠爷爷 挑着一担 早已穿烂了的鞋子 走在被夷为平地的石马村 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年 竹箩里的新做的鞋子 被石马人穿烂了多少回 更不知道石马村 变成一片归零的荒地 后来,爷爷走在新修的马路上 自言自语,老泪纵横 听不见他身后汽车的喇叭声 警报一样鸣叫着 父亲的七十年代 无权**和成绩拔尖的“黑五类” 父亲被放逐的七十年代 左手握着一家七口沉重的胃 右手执一条春暖花开的鞭子 指挥着他青春飞翔的蜂群 在一个接一个的花期里流浪 金黄的油菜花 淡黄的桉树花 桃红李白的重量漫山遍野 他五颜六色的汗水多美丽 开满四季高高的山坡 他咳嗽,他的蜜蜂跟着咳嗽 他唱歌,他的蜜蜂跟着唱歌 他打了个喷嚏,他的蜜蜂 就患上了感冒,也跟着打喷嚏 忧伤的目光被植物秘密收藏 第二年的花期漫长而灿烂 父亲苦涩而美丽的汗水 酿成了汩汩流动的蜜 多甜啊 父亲被放逐的七十年代 生 日 十月廿八过完了 我才想起没给母亲打个电话 在她七十岁生日这** 我曾多么固执地认为母亲 一直是不需要过生日的四十岁 物质贫乏的年月里 一碗加了蛋的长寿面 或者平常我们很馋的糖水荔枝 她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吃 父亲长年在外跑供销 村里还没装上自来水 母亲上山挑水闪了腰 她站在灶台前烧一碗生日面 腰疼得面色煞白,满是汗水 似乎正在重新把我生一遍 小公和小婆 六十多岁的小公撑着水泥船 从城里运回满满一船的有机肥 河面上吹来的风 把他臭烘烘的行踪 提前告知村庄和田野 小婆卷起裤管坐在河埠头 整理即将卖到城里的大蒜和葱 像是在给即将出嫁的小姑 梳妆打扮。多年后夜里失眠 耳朵边总还是听到小公 在凌晨打开门,推出挂着竹筐的 旧自行车,沉重的车轮声碾着石板路 渐渐地远去。窗帘上天色渐渐变亮 剃头赞叼 剃头赞叼喝酒死了 剩下他妻子继续卖鱼 剩下他的傻儿子继续傻 剩下他的聪明的女儿 继续在他的剃头店堂里 写作业。后来他妻子改嫁 傻儿子不知所终 小女儿长成大女儿嫁人了 剩下我很长一段时间头发长了 只能跑到邻村去剃头 后来我一进剃头店总会想起 剃头赞叼,一个人喝闷酒时 也会想起这个没人再提起的 在万岙堂拿剃头剪的赞叼 好像他存在过仅仅是我的臆想 万岙堂一家人 老头子在娱乐会所待了一下午 黄昏的夕光打在他脸上,红光满面 老太太早了半小时到家 洗米做饭,*简单的菜摆上桌 她把节省下来的钱都送到了寺庙里 希望保佑她一家幸福安康 回家路上,她脸上也洋溢着红光 老两口默默地吃着晚饭 收拾碗筷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开口 —— “明天是清明节,该上山 给儿子的坟拔草了。” 他们的儿子三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他们的儿媳妇带着不到一岁的孙子 两年前嫁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万岙堂酒鬼 在万岙堂 非正常死亡中 喝酒喝死的人 *多。剃头赞叼 打铁的张三 卖鱼的李小四 种韭菜葱的滕五 补鞋的卢老六 以及写两句歪诗 的肖秀才 统统死在 酒缸里 都几十年过去了 谁要是夜回万岙堂 万山草堂往西走几步 你就能听到 一阵阴森森的猜拳声 万岙堂的人都知道 那是这帮酒鬼 阴魂不散 夜夜回到万岙堂 重复着把自己喝死 到了四十岁我才明白 这一帮酒鬼 并不真死于酗酒 而是淹死在 人生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