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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机村传说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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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机村传说壹

  • 作者:阿来
  •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 ISBN:9787020051793
  • 出版日期:2005年05月01日
  • 页数:303
  • 定价:¥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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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版社
    • ISBN
      9787020051793
    • 作者
    • 页数
      303
    • 出版时间
      2005年05月01日
    • 定价
      ¥25.00
    • 所属分类
    内容提要
    《空山》描写了上个世纪50年代末期到90年代初,发生在一个叫机村的藏族村庄里的6个故事,主要人物有近三十个。本书由《随风飘散》和《天火》两部分组成,《随风飘散》写了私生子格拉与有些痴呆的母亲相依为命,受尽屈辱,*后含冤而死。《天火》写了在一场森林大火中,巫师多吉看到文革中周围世界发生的种种变化。
    文章节选
    天火
    1、

    多吉跃上那块巨大的岩石,口中发出一声长啸,立即,山与树,还有冰下的溪流立刻就肃静了。
    岩石就矗立在这座山南坡与北坡之间的峡谷里。多吉站在岩石平坦的顶部,背后,是高大的乔木,松、杉、桦、栎组成的森林,墨绿色的森林下面,苔藓上覆盖着晶莹的积雪。岩石跟前,是一道冰封的溪流。溪水封冻后,下泄不畅,在沟谷中四处漫流,然后又凝结为冰,把一道宽阔平坦的沟谷严严实实地覆盖了。沟谷对面,向阳的山坡上没有大树,枯黄的草甸上长满枝条黝黑的灌丛。草坡上方,逶迤在蓝天下的是积着厚雪的山梁。
    多吉手中一红一绿的两面小旗举起来,风立即把旗面展开,同时也标识出自身吹拂的方向。时间是正午稍后一点,阳光强烈,风饱含着力量,从低到高,从下往上,把三角旗吹向草坡,和积雪山梁的方向。
    多吉猛烈地挥动旗子,沿着沟谷分散开的人群便向他聚集过来。
    他挥动旗子的身姿像一个英武的将军。有所不同的是,将军发令时肯定口齿清楚,他口诵祷词时,吐词却含混不清。也没有人觉得有必要字字听清,因为人人都明白这些祷词的内容。
    多吉是在呼唤火之神和风之神名字。呼唤本尊山神的名字。他还呼唤了色嫫措里的那对金野鸭。他感觉到神灵们都听到了他的呼唤,来到了他头顶的天空,金野鸭在飞翔盘旋,别的神灵都凌虚静止,身接长天。他的眉宇间掠过浅浅的一点笑意。
    他在心里默念:“都说是新的世道,新的世道迎来了新的神,新的神教我们开会,新的神教我们读报纸,但是,所有护佑机村的旧的神啊,我晓得你们没有离开,你们看见,放牧的草坡因为这些疯长的灌木已经荒芜,你们知道,是到放一把火,烧掉这些灌木的时候了。”
    神们好像有些抱怨之声。
    的确,旧神们在新世道里被冷落,让机村的人们假装将其忘记已经很久了。
    多吉说:“新的神只管教我们晓得不懂的东西,却不管这些灌木疯长让牧草无处生长,让我们的牛羊无草可吃。”
    他叹息了一声,好像听见天上也有回应他叹息的神秘声音,于是,他又深深叹息了一声,“所以,我这是代表乡亲们第二次求你们佑护。”他侧耳倾听一阵,好像听见了回答,至少,围在岩石下向上仰望的乡亲们从他的表情上看到,他好像是得到了神的回答。在机村,也只有他才能得到神的回答。因为,多吉一家,世代单传,是机村的巫师,是机村那些本土神祗与人群之间的灵媒。平常,他也只是机村一个卑微的农人。但在这个时候,他伛偻的腰背绷紧了,身材显得孔武有力。他混浊的眼睛放射出灼人的光芒,虬曲的胡须也像荆刺一样怒张开来。
    “要是火镰**下就打出了火花,”多吉提高了嗓门,“那就是你们同意了!”说完这句话,他跪下了,拿起早就备好的铁火镰,在石英石新开出的晶莹茬口上蒙上一层火绒草,然后深深的跪拜下去。
    “神灵啊!
    让铁与石相撞,让铁与石撞出星光般的火星,让火星燎原成势,让火势顺风燃烧,让风吹向树神厌弃的荆棘与灌丛,让树神的乔木永远挺立,山神!溪水神!
    让烧荒后地来年牧草丰饶!”
    唱颂的余音未尽,他手中的铁火镰已然与石英猛烈撞击。撞击处,一串火星迸裂而出,引然了火绒草,就像是山神轻吸了一口烟斗,青烟袅袅地从火绒草中升起来,多吉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团升着青烟的火绒草,对着它轻轻而又深长地吹气,那些烟中便慢慢升起了一丛幽蓝的火苗。他向着人群举起这团火,人群中发出齐声的赞叹。他捧着这丛火苗,通了灵的身躯,从一丈多高岩石顶端轻盈地一跃而下,把早已备好的火堆引燃。
    先是红桦白桦干燥的薄皮,然后,是苔藓与树挂,*后,松树与杉树的枝条上也腾起了火苗。转眼之间,一堆巨大的篝火便燃烧起来了。风借着火苗的抖动,发出了旗帜般展动的声音。
    几十支火把从神态激越庄严的人们手中伸向火堆,引燃后又被高高举起。多吉细细观察一阵,火苗斜着呼呼飘动,标示出风向依然吹向面南朝阳,因杂灌与棘丛疯长而陷于荒芜的草坡,他对着望向他的人群点了点头,说:“开始吧。”
    举着火把的人们便沿着冰封峡谷的上下跑去。
    每个人跑出一段,便将火把伸向这秋冬之交干透的草丛与灌木,一片烟障席地而起,然后,风吹拂着火苗,从草坡下边,从冰封溪流边开始,升腾而上。剩下的人们,都手持扑火工具,警惕着风,怕它突然转向,把火带向北坡的森林。虽然,沟底封冻溪流形成的宽阔冰带是火很难越过的,但他们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每一个人都知道,这火万一引燃了北坡上的森林,多吉蹲进牢房后,也许就好多年出不来了。
    就因为放这把山火,多吉已经进了两次牢房。
    今天,上山的时候,他从家里把皮袄与毛毯都带来了。有了这两样东西压被子,即使在牢房里,他也能睡得安安心心,暖暖和和了。大火燃起来了,从沟底,被由下向上的风催动着,引燃了枯草,引燃了那些荒芜了高山草场的坚硬多刺的灌丛,沿着人们希望它烧去的方向熊熊燃烧。来年,这些烧去了灌丛的山坡,将长满嫩绿多汗的牧草。
    烧荒的滚滚浓烟升上天空,这大火的信号,二十多公里外的公社所在地都可以看到了。要不了几个时辰,公安开着警车就会出现在机村,来把多吉捕走。
    这个结果,多吉知道,全村人也都知道。
    眼下,大火正顺风向着草坡的上端燃烧,一片灌丛被火舌舔燃,火焰就轰然一声高张起来,像旗帜在强劲的风中强劲地展开。这些干燥而多脂的灌丛烧得很快,几分钟后,火焰就矮下去,矮下去,贴着空地上的枯草慢慢游走,终于又攀上另一片灌丛,烛天的火焰又旗帜一般轰轰有声高张起来。人群散开成一线,跟着火线向着山坡顶端推进。用浸湿的杉树枝把零星的余烬扑灭,以防晚上风变向后,把火星吹到对面坡上的森林中间。
    多吉一个人还留在峡谷底下,他端坐在那里,面前一壶酒已喝去了大半。他没有醉,但充血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巴巴的神情。人们跟着火线向着山梁上的雪线推进,很快,好些地方的火已经烧到雪线,自动熄灭了。正在燃烧的那些地方也非常逼近雪线了。那些跟踪火头到了雪线上的人完成了任务陆续返回谷底了。人们回来后,都无声无息地围在他的四周。他继续喝酒,眼里的神情又变得柔和了。
    一场有意燃起的山火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时燃完了。人们都下到谷底来,默默地围坐在多吉的身边。多吉喝完了*后一滴酒。他把空壶举到耳边摇摇,只听见强劲的山风吹在壶口,发出嘘嘘的哨声。多吉站起身来。环顾一下围着他的乡亲,大家看着他,眼里露出了虔敬而痛惜的神情,连大队干部和村里那些不安分的年轻人都是如此。他满意地笑了。不管世道如何,总有一个时候,他这个知道辩析风向,能呼唤诸神前来助阵,护佑机村人放火烧荒,烧出一个丰美牧场的巫师,就是机村的**。
    他慢慢站起身来,马上就有人把他装着皮袄与毛毯的搭裢放在了毛驴背上,他说:“公安还没来吗?”
    大家都望望山下,又齐齐地摇头,说:“没有!”
    “他们总是要来的,我自己去路上迎他们吧。”然后,他就拍拍毛驴的屁股,毛驴就和主人一起迈步往山下走去。
    人群齐齐地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
    多吉停住脚步,把手掌张开在风中,他还扇动宽大的鼻翼嗅了嗅风的味道:“大家留步吧,想我早点回来,就守在山上,等月亮起来再下山回家吧。”然后,他眼里露出了挑衅的神色,说,“如果要送,就让索波送我吧,”索波是正在窜红的年轻人,任村里的民兵排长也有些时候了,“如果我畏罪逃跑,他可以替政府开枪。当然我不会跑,不然今后牧场荒芜就没人顶罪放火了。”
    这个家伙狂傲的本性又露出来了,惹得民兵排长索波的脸立即阴沉下来。虽然能够感觉到阴冷的牢门已经向着他敞开了,但做了**大王的多吉却心情不错,他对冷下脸去的索波说,“小伙子,不要生气,也是今天这样的日子才轮着我开开玩笑,我不会跑,我是替你着想,公安来抓我,由你这个民兵排长把我押到他们面前,不是替你长脸的事情吗。然后,你把我的毛驴牵回来养着就行了。”
    关于多吉当时的表现,村人分成了两种看法。
    一种说,多吉不能因为替牧场恢复生机而获罪,就如此趾高气扬。
    但更多的观点是,索波这样的人,靠共产党翻身,一年到头都志得意满,就不兴多吉这样的人得意个**半天。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却说当下索波就停住脚步,扭歪了脸说:“什么?!我答应把毛驴给你牵回来就不错了,还要我给你养着!”
    索波话音刚落,人们的埋怨之声就像低而有力的那种风拂过了森森的树林:“哦——索波——”
    但索波梗起细长的脖子,坐在了地上,仰脸望着天空,一动也不动了。
    “哦——”埋怨之声又一次像风拂过阴沉的树林。
    多吉知道,自己沉浸在那挥舞令旗,呼唤众神,引燃火种的神圣情境中太久了。现在,那把激越的火已经烧过,山坡一片乌焦,作为一种新时代的罪证赤裸而广大地呈现在青天白日下,这里那里,还冒着一缕缕将断未断的青烟。多吉终于明白,虽然放火的程序与目的都是一样的,在这个新时代里,这确乎是一种罪过了。
    他叹了口气,从驴背上解下搭裢,扛上自己的肩头,对着大家躬躬身,独自向山下走去。
    这时,警车闪着警灯,开进了村里。大家看见走出很远的多吉,向着正要上山的公安挥手,向他们喊话,说自己会下去投案,就不辛苦他们爬上山来了。几个公安就倚在吉普车上看着他一步步从山上下来。
    多吉走到山下,公安给他戴上手铐,把搭裢装上车子,就开走了。
    大队长格桑旺堆说:“今天回去,就写证明,大家签字,把他保出来吧。”
    格桑旺堆又说:“妈的,送保书的时候,可没有小汽车来接,只好我自己走着去了。”
    有个年轻人开玩笑说:“那你就骑多吉的毛驴去吧。”
    结果那个年轻人被他父亲狠狠打了一个嘴巴。年轻人在县里上农业中学。眼下学校放了假,老师们关起门来学习批判,学生便都回乡村来参加生产。年轻人梗起脖子,想要反抗,但被更多的眼光压制住了。风把山坡上的黑色灰烬扬起来,四处抛洒。在这风中,黄昏便悄然降临了。
    天一黑下来,正好观察山上有无余火。但一片漆黑中,看不到火星闪烁或飞溅。星星一颗颗跳出天幕,然后,月亮也升上天幕,山峰,山梁,都以闪光的冰雪勾出了美丽的轮廓,甚至深沉在自身暗色中的森林的边缘,也泛出莹莹的蓝光。烧荒过后的地方,变得比夜更黑,更暗,就像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无底深渊。
    望着这片漆黑无光的地方,这片被火焰猛烈灼烤过的土地,已经在严冬之夜完全冷却下来,不会被风吹起火星,把别的林地也烧成眼下这样了。于是,人们放心地下山回家。只等来年,被烧去了杂灌的牧场上长满丰美的青草。
    这时,多吉已经被押到了公社,派出所长老魏叫人开了手铐,让他坐在自己的桌子跟前。还叫人端来了一茶缸开水。
    老魏叹口气:“又来了。”
    多吉有些抱愧地笑笑:“我要不来,不成材的小树荒住了牧场,牛羊吃不饱,茶里没有奶,糌粑里没有油,日子不好过呀!”
    “这么一说,你倒成英雄了。”
    多吉笑笑,说:“这样的事,做了,成不了英雄,不做,大家都要说巫师失职了。”
    “哪你可以不做这个巫师。”
    “这是我的命,我爸爸是巫师,所以我就是巫师。”
    “那你儿子也是巫师了。”
    “你们共产党一来,没人肯嫁巫师,我没有儿子,以后,牧场再被荒住,就是你们这些共产党自己操心了。”他还找补了一句后来成为他恶攻证据的狠话,他说,“你们什么都改造,该不会让牛羊都改吃树吧?”就为这句话,在这篇小说将要描写的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将会让老魏干不成公安,而带给他本人的恶运,更 是他当时无法想像的。
    这句话刚说完,就有年轻公安厉声喝道:“反动!”
    但老魏沉默半晌,说:“真的,不放这把火就不行吗?”
    多吉倒是很快就接上了嘴:“就像你不逮我不行一样。”
    老魏挥挥手,说:“带下去,不要让他冻着了,明天一早送到县上去。”
    多吉说:“我还是多呆一两天,大队的保书跟着就会送来,我跟保书一起到县上吧。”
    年轻公安说:“保书送来你就不蹲牢房了?”
    “那怎么可以呢?在牢房里过年好,有伴。我想还是跟往常一样,开春了,下种了,队里需要劳力了,我就该回去了。”
    老魏叹了口气:“只怕今年不是往年了。”
    多吉眨眨眼:“冬去春来,年年都是一样的。”
    年轻公安提高了声音:“伟大的无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全国山河一片红,今年怎么还是往年!”
    多吉摇摇头:“又是一件我不懂的事情了。”
    因为放火烧荒,多吉与老魏他们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次,他很害怕,第二次,他很委屈,现在, 这只是到时候必须履行的一道例行公事了。当初对他也像现在这年轻人一样凶狠的老魏倒是对他越来越和气了。多吉带人烧荒,是犯了**的法。法就像过去的经文一样明明白白把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写在纸上。但这两者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一个人的行为有违经书上的律例,什么报应都要等到来世。而法却是当即兑现,依犯罪的轻重,或者丢掉性命,或者蹲或长或短的牢房。
    机村人至今也不太明白,他们祖祖辈辈依傍着的山野与森林,怎么一夜之间就有了一个叫做**的主人。当他们提出这个疑问时,上面回答,你们也是**的主人,所以你们还是森林与山野的主人。但他们在自己的山野上放了一把火,为了牛羊们可以吃得膘肥体壮,**却要把领头的人带走。
    机村人这些天真而又蒙昧的疑问真还让上面为难。所以,每次,他们不得不把多吉带走,关进牢房,但又在一两个月,或者两三个月后,将这个家伙放了出来。
    每次,多吉都得到警告,以后不得再放火了。**次,机村三年没有放火,结果第四个年头上,秋天没有足够牧草催肥的羊群在春草未起之前,死去了大半。这一年,母牛不产崽,公牛拉不动春耕的犁头。才又请示公社。公社书记曾在刚解放的机村当过工作队长。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机村人便在他的默认下放火烧荒。多吉还是只关了两个月,但公社书记却戴上右倾的帽子,丢掉了官职。以后,多吉就连村干部也不请示,自己带着机村人放火烧荒了。

    2、

    多吉想到自己一进牢房,就让好些上面的人为难,心里还有些暗暗得意。所以,在公社派出所临时拘留所的铁床上,他很快就睡熟了。第二天一早,他还睡得昏昏沉沉,就被塞到吉普车里了。
    车开出一段了,多吉慢慢在清晨的寒冷中清醒过来。按惯例,老魏会等到全村人签名画押的保书送来,再一并送到县城的大牢里去。这已经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两个年轻公安一脸严肃,多吉喉头动了几次,终于问出声来:“老魏呢?不是还要等保书吗?”
    年轻公安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情:“老魏?老魏。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两个年轻人还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凶恶的神情。这种神情比冻得河水冒白烟的寒冷早晨还要冰冷。
    这使多吉心里涌起了不祥的预感。他不想相信这种预感,但是,他是一个巫师,是巫师都必须相信自己的预感。巫师的预感不仅属于自己,还要对别人提出预警:危险!危险!
    但这个巫师不知道危险来自什么地方。
    直到吉普车进了县城,看到不知为什么事情而激动喧嚣的人群在街道上涌动,天空中飘舞着那么多的红旗,墙上贴着那么多红色的标语,像失去控制的山火,纷乱而猛烈,他想,这大概就是他不祥预感的来源了。他不明白,这四处漫溢的红色所为何来。吉普车在人流中艰难穿行。车窗不时被巨大的旗帜蒙住,还不时有人对着车里挥舞着拳头。这些挥舞拳头的人,一张张面孔向着车窗扑来,又一张张消逝。有的愤怒扭曲,有的狂喜满溢。
    两个年轻公安很兴奋,也很紧张,多吉一直在猜度,这巨大的人流要涌向哪里,但他没有看到这股洪水方向。更让他看不明白的是,他们的愤怒好向也没有方向,就像他们的狂喜也没有一个实在的理由一样。
    多吉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为什么一些人这么生气,一些人又这么高兴?”
    两个年轻公安并不屑于回答一个蒙昧的乡下人愚蠢的问题。
    多吉也并不真想获得答案。所以,当牢房的铁门哐啷啷关上,咔嗒一声落上一只大锁后,他只耸了耸肩头,就一头倒在地铺上睡着了。他睡得很踏实。在这个拘押临时犯人的监房里,人人好像都惊恐不安。只有他内心里还怀着自豪的感觉。他没有罪。他为全村人做了一件好事。这件好事,只有他才可以做。正因为这个,他才是机村一个不可以被小视的人物。特别是到了今天,很多过去时代的人物:土司,喇嘛们都风光不在的时候,只有他这个巫师,还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被机村人所需要。
    他就像共产党干部一样,也是为人民服务的。
    连续几天,他睡了吃,吃了睡。醒了,就静坐在从窗口射进来的一小方阳光里,安详,而且还有隐隐的一点骄傲。对同监房那些惊恐不安的犯人,他视若不见。
    这种安详就是对那些犯人的刺激与冒犯。
    但是,**个对他动手的家伙,一上来,就被他一拳打到墙角里去了。然后,他**次开口说话:“不要打搅我,我跟你们不一样,不会跟你们做朋友。”
    他只要把这句话说出来,人们就知道他是谁了。在这个他已经数次来过的拘留所里,他已经是一个故事里的人物了。
    每次,他进到监房里,都只对犯人说同一句话。这句话是他真实的想法,但再说就有一点水份了。他说:“我来这里,只是休息一些时候,平时太累,只有来这里才能休息一些时候。乡亲们估摸我休息得差不多时,就来接我回去了。”
    传说中,他是一个能够呼风唤雨的巫师,犯人们自然对他敬而远之了。
    醒来的时候,坐在牢房里那方**的阳光里,他很安详,但他的睡梦里却老有扰动不安的东西:不是具像的事物,不是魔鬼妖精,而是一些旋动不已的气流,有时暗黑沉重,有时又绚烂而炽烈。多吉在梦里问自己,这些气流是什么?是自己引燃的遍山火焰吗?是想把火焰吹得失去方向的风吗?他没有想出答案。
    拘留所就在县城边上,高音喇叭把激昂的歌声,口号声,隐隐地传进监房。过去,*多三天,就有人来提审他了。警察们也在天天开会,天天喊口号,这些执法者中间,也躁动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为了抗拒这种不安的情绪,多吉闭上眼睛,假想警察已经来提审他了。他们给他戴上手铐,把他摁坐在一张硬木椅子上。
    面前的桌子后面,坐着两个警察,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写字。
    问话的人表情很严肃,但说话已经不像**次那么威严了:“又来了?”
    “我也不想来,可是杂树长得快,没办法。”
    “看来你还是没有吸取教训。”
    “我吸取了,但那些杂树没有吸取。”
    “那你晓得为什么来了?”
    “我晓得。护林防火,人人有责,可是我却放火。”
    “你又犯罪了!烧毁了**的森林!”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们的**还没有成立这些森林就在了呀。”
    “胡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没有成立以前,这里也是**的!”
    “是,我胡说。但你的话我还是没有听懂。”
    “笨蛋!”
    “是,我笨,但不是蛋。”
    “你烧了**的树林,而且,你是明知故犯。你知罪吗?”
    “我晓得你们不准,但不烧荒,机村的牛羊没有草吃,就要饿死了。我没有罪。”
    然后,他又被押回监房。如果几次,审问,同时教育,执法者知道这犯法的人不能不关一段时间,以示**的利益与法令不得随意冒犯,但是,这个人又不是为了自己而犯罪,机村的全体贫下中农又集体上书来保他。于是,就作一个拘留两三个月的宣判。宣判一下来,他就可以走出监房,在监狱院子里干些杂活了。他心里知道,这些警察心里其实也是同情他的。所以,他干起活来,从不偷懒耍滑。
    这一回,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把自己弄去过堂,觉得上面坐着公社派出所的老魏。老魏苦着脸对他说:“你就不能不给我们大家添这个麻烦了吗?”
    多吉也苦着脸说:“我的命就是没用的杂树,长起来,被烧掉,明明晓得要被烧掉,还要长起来,也不怕人讨厌。”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有法!”
    “其实也一样,牛羊要吃草,人要吃肉吃奶。”
    老魏就说:“这回,谁也保不了你了。”
    他醒来,却真真是做梦了。
    梦刚刚醒,监房门就被打开了。两个警察进来,不再像过去那么和颜悦色,动作利索凶狠,把他双臂扭到背后,咔嚓一声就铐上了。手铐上得那么紧,他立时就感到手腕上钻心的痛楚,十个指头也同时发胀发麻。接着背后就是重重一掌,他一直窜到监房外面,好不容易才站住了,没有摔倒在地上。
    他们直接把他扭进了一个会场。
    他被推到台前,又让人摁着深深弯下了腰。口号声中,有年轻人跳上台来,拿着讲稿开始发言。发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他们都非常生气,所以,说话都非常大声,大声到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多吉偷眼看到派出所的老魏垂头坐在下面,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他想问问老魏,有什么事情会让这么多人都这么生气?
    这时,他没有感到害怕。
    虽然,每一个人发言结束的时候,下面的人就大呼口号,把窗玻璃都震得哐哐响。
    他感到害怕,是老魏也给推上来了,站在了他这个罪犯的旁边。当初他手下的年轻警察上来发言时,讲到愤怒处,还咣咣地扇了老魏两个耳光。老魏眼里闪过愤怒的光芒,但声震屋瓦的口号声再一次响起来,老魏梗着的脖子一下就软了。
    再后来,这个拘留所的所长也给推了上来。造反的警察们甚至七手八脚地动起手来,扯掉了他帽子和衣服上的徽章。所长低沉地咆哮着挣扎反抗,但他部下们的拳头一下一下落在他身后,每一记重拳下去,所长都哼哼一声,*后口鼻流血,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目录
    卷一 随风飘散
    卷二 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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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评:

    十年磨一剑 阿来新作《空山》问世

    那个疯狂迷乱的时代来临前,单纯明亮的孩子格拉孤独地死去,这只是森林中一个普通的藏族村庄毁灭的开始。几年后一场森林大火燃起,像野兽般狂怒……火,不过是激情澎湃而又虚脱时代的外现。毁灭中包含着宏大的美感,火焰里升腾起整部作品。
    《尘埃落定》十年后,阿来新长篇小说问世。十年磨一剑,这一剑真的是一把宝剑。《尘埃落定》写作于1994年,1998年出版,发行近百万,其间阿来由阿坝州一家杂志转辗到四川成都《科幻世界》由编辑到总编辑社长,《科幻世界》在阿来手里由一本杂志变为五六种,成为世界上发行量*大的科幻类杂志。数百万读者期待读到阿来新作。
    阿来新作与《尘埃落定》可谓艺术思想上的双峰,小说的结构艺术格局是阿来在艺术上新的探索,它呈现出与《尘埃落定》完全不同的风貌。如果说《尘埃落定》是封闭的结构,完整的故事,新作则由于表现“一个村庄秘史”的重大主题,而采用共同的文化,共同的背景,不同的人和事构成一幅立体式的当代藏区乡村图景。即所谓“花瓣”式的结构方式。
    《尘埃落定》是历史的挽歌式的抒写,新作是现实的,续写“新生”,《尘埃落定》的土司制度被推翻后,在新制度下,又是怎样的景观。
    作家在“表现一个村庄秘史”的现实态度极为明确,它不是单一民族的,也不是牧歌式的,传奇的、作家对藏族村庄有着极为深厚的文化、宗教,自然和社会的体验,说它是“秘史”,并非披露其神秘,而是用特别的手法将被人漠视麻木的伤痛揭示出来。唯其如此,才形成了小说宏大的格局。重大而庄严的主题,厚重而深刻的内容,随心而掌控的结构,对于人与自然,政治与文化、宗教社会和谐与进步,有着更为深刻的思考。
    这是一部充满阳刚之美的现实力作,一扫当下文坛萎靡,琐细,颓废之风。 《尘埃落定》十年后,阿来新长篇小说问世,可谓十年磨一剑。
    阿来新作与《尘埃落定》可谓艺术思想上的双峰,小说的结构艺术格局是阿来在艺术上新的探索,它呈现出与《尘埃落定》完全不同的风貌。如果说《尘埃落定》是封闭的结构,完整的故事,新作则由于表现“一个村庄秘史”的重大主题,而采用共同的文化,共同的背景,不同的人和事构成一幅立体式的当代藏区乡村图景。即所谓“花瓣”式的结构方式。
    作家在“表现一个村庄秘史”的现实态度极为明确,它不是单一民族的,也不是牧歌式的,传奇的、作家对藏族村庄有着极为深厚的文化、宗教,自然和社会的体验,说它是“秘史”,并非披露其神秘,而是用特别的手法将被人漠视麻木的伤痛揭示出来。唯其如此,才形成了小说宏大的格局。重大而庄严的主题,厚重而深刻的内容,随心而掌控的结构,对于人与自然,政治与文化、宗教社会和谐与进步,有着更为深刻的思考。
    这是一部充满阳刚之美的现实力作,一扫当下文坛萎靡,琐细,颓废之风。
    阿来在艺术上一直不断探索。十年的厚积薄发,使新作《空山》充满阳刚之美,一扫当下文坛萎靡,琐细,颓废之风。艺术上的成熟老辣,使《空山》的艺术格局呈现出与《尘埃落定》完全不同的风;对于人与自然,政治与文化、宗教社会和谐与进步,有了更为深刻的思考。唯其如此,才形成了小说宏大的格局、重大而庄严的主题、厚重而深刻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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