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天使，残疾的，生来没有翅膀。父母因相爱太深而被放逐人间。我遍寻世界，却在找到父母的那一刻永远失去了他们。
她本是一个快乐得没心没肺的女孩，却被一只魔法闹钟改变。它能把一个人的生命，转存到所爱的人身上。
他就是她的所爱，是她付出的生命。
还有一个她，没有痛感的女孩，身体是埋葬爱的墓地。当爱过的人永别，身上会生出红色的印记做墓碑。呼唤爱人的名字，它会以痛来回应。

引子
 假如。
假如你确知自己的生命只剩下10分钟，你会用它来做什么？
假如，假如是你们。曾经深爱过，而现在咒怨已污染过记忆，甚至还不如形同陌路？
在做那件事之前，她已没有力气将个人物品处理干净，只有把照片彻底地毁掉，那些一次性成像的照片，坚韧如牛皮，只能剪碎。*后一张上的日期是三个月前，那时她依然是23岁的容颜，而今，见过她的人都说她足有33岁。
她迫不及待地做这件事，因为明天她看上去会有34。想来也许34岁也许只比33岁多一条皱纹，但这样的爱过**是错**，她无力地忍受又**的煎熬。
衣物收拢成几个大袋子，交给收垃圾的阿姨；房租放在门厅；一些细细碎碎的东西，幸运草图案的水晶花草茶壶、紫色心形书镇，依然留在原来的位置，也许后来的房客会喜欢。人若有灵魂，她相信自己的依然留存有70%的善良，不至于骇人。
而30%的残忍也足够了。吞下那些白色的药丸，而后，*后一次给闹钟上好弦，她满意地听到卡擦一声，满弦，按照以往的经验，它还能维持10分钟的走动。
10分钟，她和他的苟延残喘。
带着那条叫Ben的狗，她选择了一块林间空地作*后的车站，却不知道目的地是天国，还是地狱。
我从树梢上往下看，树们前后摇摆着身体，让我想起来，飘行在海面上时，所见的海洋植物。她和Ben一动不动，反射着月光，如两只已被生命遗弃的白色贝壳。
他迟到了1分钟。
10分钟的*后生命，1分钟用于等待，1分钟用于哀求——抱紧我，好吗？8分钟，是一方不知所谓，另一方拼死挣扎的拥抱，中间隔着爱的残骸。我确信，她拥抱他时的体温是38度，持续21天，能让鸽雏破壳，却无法让爱起死回生。
她不停地说，绝望地说：你还记得吗，我们**次相见，**次牵手，**次拥吻，**次裸身相呈，彼此交付……
我知道，她是在寻找天堂入口。我曾对她说过，所谓天堂，无非是一生中*美好的记忆。若在临死时所眷顾的尽是美好，所到之处必然是天堂。
人时已尽，来接领他们的死亡天使已在树梢等候。当闹钟的秒针转过*后一格，他轻盈地从树上飞下来，帮助灵魂从躯壳中出来。
我慢慢沿着树干滑落，从长椅上捡起闹钟。她的灵魂如今已恢复了23岁的真实模样，平静地看着我。
我轻叹：“你又何苦，只消把闹钟摔碎，你还有几十年寿命好活。”
“可是，他不爱我，人生苦长，长到让我不耐烦的地步。”
“同归于尽又如何？你们不会在一起的。”
她看我的目光中忽然有了怨恨：“若你没有送我这只闹钟，当时我就和他同去，应当能去到天堂，我们本来有一大把幸福记忆。”
她将入地狱，不是因为自杀，而是因为，陪伴她的*后记忆太过悲伤。她那样执拗地试图唤起他的记忆，而他只是沉默。
这世上，*孤独可怕的，便是得不到回应的呼喊。无人接听的电话；永不回复的短信；查无此人，被退回的邮件……他就在她面前，却不肯以一个字的回答抚平她内心的煎熬。上帝对世人尚有���种回答：yes or no or wait，而他只是沉默。
他的灵魂离体后，躯壳瞬间变得冰冷，布满皱褶，如同在冰柜中呆过三个月。三个月前他就该再一次车祸中死去，继续存活，只因她以爱把自己的生命转存于他。
而他不再爱她，就这么简单。
他将被引渡的地方，远比地狱恐怖。因他到死不知道生命中*珍贵的记忆为何，为此，他要在上帝面前翻检记忆，把平生所做之事统统回放。
真的，不要以为这很轻松，若是你，可有勇气？
死亡天使携他们的灵魂远去。那只狗，看不到灵魂和天使，但感觉得到，此时突然狂吠起来，追赶着。空地外便是铁路，银亮的轨道一直延伸到远处。一辆火车开来，隆隆的声音过后，灵魂曾留下的*后气味消散，Ben再也找不到她的痕迹，伏在道边呜呜哭泣。

我拿起闹钟，记不清这是第几十次，它又回到我手上。
这是一只魔法闹钟，能把一个人的生命，转存到他所爱的人身上。只不过，爱若到了甘愿为人付出生命的地步，带来的泰半是悲伤。如今，几十份的悲伤绝望积在闹钟上，握在手中，它有种彻骨的寒冷。
我慢慢向树林深处走去，Ben又开始追赶我，也许是追那只闹钟，它撕咬我的影子，却发现原来空无一物，疑惑地停了下来。*终还是回转去，舔她那早已冰冷的脚踝。它以为，一点温暖，就能让人复活。
树枝刮擦着我那**的翅膀，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后来我知道那叫做“痛”，属于人类的保护性体验。
一 天使没有翅膀
我是一个天使，残疾的，生来就没有翅膀。
在天使的世界中，小天使的降生未必使人开心，因天使的职位有限，若有一对相爱的天使，决定像人一样制作一个“融一半你，融一半我”的婴儿，其中一个，必须在那小天使6岁生日时死去。当然，死亡并不意味着什么也不存在，他可能变身一个人、一棵树、一只鸟……只是，你可能终其一生遍寻世界而找不回他。
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我生来就没有翅膀。
我确信，这不是对罪的惩罚，而只是，上帝的安排。父母**的罪就是他们爱得太深。
成年之前，小天使们羽翼未丰，翅膀只是两片薄如蝉翼的膜，近乎透明，平摊开来，隐约可见上面青色的血管缠绕。无法御风而行，但它们是乘着歌声的翅膀。
小天使们*喜欢的游戏，就是寻一处有歌声的地方，舒展双翼，任凭旋律把自己托起又抛下，咯咯的笑声从早传到晚。人们听来，只以为是风声。
那些即将死去的天使父母站在云端守望，担心哪一个高兴过了头，飞到塔尖、树梢上，不料想歌声骤停，无法飞下来。
去日无多，那些天使父母的笑，再美都带着忧伤。
而我，永远是被父亲抱在怀中，站在云端观看的那一个。
父亲在他离去的前夜，送我一只翅膀，与我的年龄不相称的大，几乎可以当作一幅披肩裹住整个身体。他说，母亲会为我找到另一只翅膀。
他与母亲告别时，我听到他太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关于翅膀，上帝是否悦纳我的做法。
他与我告别，说：“若你到人间，无论碰触到什么东西，有心痛的感觉，那就是我了。”
我问他什么叫心痛。
天使没有冷热酸甜痛痒，没有喜怒哀乐恐惧忧伤。
他只说，有**你会知道。
父亲消失后，母亲又为我找了两年的翅膀。之后，她倦了，恰逢邻居夫妇想要孩子，她便自告奋勇离去，腾出一个位子。
临走，母亲送我这只闹钟，说：“当你成年，可以派驻人间，若看到那些失去爱人，痛不欲生的人，给他闹钟。”
“之后呢？”
母亲叫我一套类似咒语似的说辞，又说：“若他真的爱到极点，他会把自己的生命转给所爱的人，不求回报，至死无悔。”
“再往后呢？”
母亲迟疑地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灵魂就属于你了。”
“我要人的灵魂干什么？”
“到那时你自己就会明白吧。说太多，只怕会给你带来心理负担。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我们所做的，上帝是否喜悦呢。”
母亲也消失了，我成了孤儿。
我病了一场，当然不是世人的发烧流涕，而是，忽而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捏了一下；忽而想大喊大叫，砸碎什么东西；忽而轻松得想飞，心脏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开放。
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世人的情绪。
天使生病，病毒就是人类的情绪。据说*基本的只有六种：愉快、生气、伤心、惊讶、厌恶、恐惧，其他不过是这六种的变化组合，或不同程度而已。你已经看到了，正面的成分微乎其微。
成年后，父亲送我的翅膀长出雪白的羽毛，伸展开来足有一米多长，由于很轻，不过28克，走路时基本上感觉不到不平衡。
我得到一份清闲的工作，分管一个沿海城市的“失梦招领”工作。
捉梦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找一个完整无缺的蜘蛛网，小心翼翼地把业主赶走，用绣花撑取下，才能制成一个捕梦器。要在凌晨时分出发，徘徊在住宅区，有老人小孩的那种老城区*佳。往日捉梦需大雾天气，因为梦似肥皂泡，天干物燥，几秒钟内就变成一个地上的淡白印子。有时早起或夜归，行走时听到地上吱哇一声叫，你以为踩疼了别人的脚印，其实是踩碎了别人的梦。这个城市有的季节少雾，只有灰突突的霾，我便随身携带加湿器，在城区游荡。
在天使听来，夜的声音层次丰富，能听到梦中呢喃、爱欲交织。时时有小光点从窗口飞下，一路变换赤诚黄绿的色彩，那就是梦了。有的梦太浅，未等落地就已破碎，有的，又被夜鸟、昆虫当作玩具戳破。
猫是我的敌人，经常在我挥动补梦器之前，便抢先把梦吃掉。因为猫没有梦，做宠物做久了，暗暗染上人的习气，想拥有人的一切，便吞噬掉人们遗忘的梦，这样下次入睡时就会做梦。但一不小心就会吞掉噩梦，是以当下城市宠物诊所多开办心理科，以应对在恶梦中抓狂的猫咪。
捕回的梦储存在蜂巢中，一个六角形的巢刚好容下一只，就如移动硬盘吧，再联上类似人类计算机的东西，便能检索。
一件东西，只有当你意识到它失去的时候，你才真正感受到丢失的滋味。多少人在夜晚丢掉一生的梦想，醒来却只觉若有所失。因此，我那里总是门庭冷清。
何况，人在清醒时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我的办公室，唯有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曾经失去，在经历长夜痛哭之后入睡，才能在梦游状态中找寻失梦。有时人在梦中会有似曾相识感：这梦中的地方我来过哦。其实，此时他一只脚一踏入我的办公室。但人们多半在此刻惊醒，无法真正寻梦。
工作清闲，我把大部分时间用来游荡。一来寻找父母，二来寻找那些情感如沈万三的聚宝盆，源源不断地复制爱，却痛失所爱的人，借给他们闹钟。
我在人间已有十多年。我的手指触摸过无数的人、树木、飞鸟，却再也没有过，那种心如被冰凉的手指紧紧捏住一般的，心痛的感觉。
父母来到人间，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不见了。
我也找寻过无数渴望付出爱的灵魂，把闹钟给他，让他的爱有所凭寄。然而，一旦付出却得不到汇报，爱注定变质。
我看着一对对爱侣，明明可以在爱在**时死去，却毫不犹豫地接过闹钟。
而延长了的爱如同——
送别时哭也哭过，抱也抱过，情话说尽，却被告之，列车晚点3小时。那度时如年的3小时；
树梢上经日晒霜打冬雪掩埋，完全干瘪的果子。
我却不懂得收手，一次次看着闹钟把爱变成不堪。
……

就像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局，美好完满——但结局后面的东西，迟早会到来。
人类把爱的梯子挂在天堂的入口，抖落翅膀上的灰，奋力上飞！童月是天使的同类，为读者娓娓地述说她所目睹的一次飞翔……
——张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