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义概说——闻一多诗经新解
诗经的性欲观
孔子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关雎》一诗减然当得起这八个字的批评。但是淮南王安把孔子的意思扩充了,说“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那就有点言过其实了。(太史公评《离骚》亦有此语,其实他是借用淮南王安的。)清人江永、崔适大概看着国风淫得太不成话,于是根本的怀疑孔子未曾删《诗》。江氏说“孔子未尝删《诗》,《诗》亦自有淫声”;崔氏说“孔子曰‘郑声淫’,是郑多淫诗也”。前辈读《诗》,总还免不掉那传统的习气,曲解的地方定然很多,却已经觉得《诗经》云淫是不可讳言的了。现在我们用完全赤裸的眼光来查验《诗经》,结果简直可以说“好色而淫”,淫得历害!
当然讲《诗经》淫,并不是骂《诗经》。尤其从我们眼睛里看着《诗经》淫,应当一点也不奇怪。我们在什么时代?《诗经》的作者在什么时代?如果从我们眼睛里看小出《诗经》的淫,不是我们的思想有毛病,便是《诗经》有毛病。譬如让张竞生和免耻会的太太小姐们来读《诗经》,当然《诗经》还不够淫的。可是让我们一般平淡无奇的二十世纪的人(特别是中国人)来读这一部原始的文学,应该处处觉得那些劳人思妇的情绪之粗犷,表现之赤裸!处处觉得他们想的,我们决不敢想,他们讲的��我们决不敢讲。我们要读出这样一部《诗经》来,才不失那原始文学的真面目。若不是这样,关于《诗经》便要发生两大问题了。(一)性欲的本能**得那样到家,那产生《诗经》的时代,在人类进化史中,不是一件大怪事吗?(二)即便《诗经》的时代没有毛病,《诗经》的本身也要发生疑问了,换言之,这三百○五篇诗,不知道又是谁造出来的膺鼎。《诗经》时代的生活,我们既知道,没有脱尽原始人的蜕壳,而《诗经》本身,又不好说是赓品,那么,用研究性欲的方法来研究《诗经》,自然*能了解《诗经》的真相。其实也用不着十分的研究,你打开《诗经》来,只要你肯开诚布公读去,他就在那里。自古以来苦的是开诚布公的人太少,所以总不能读到那真正的《诗经》。
《诗经》表现性欲的方式,可分五种。(一)明言性交,(二)隐喻性交,(三)暗示性交,(四)联想性交,(五)象征性交。明言用不着解释。隐喻和暗示的分别,前者是说了性交,但是用譬喻的方法说出的,后者是只说性交前后的情形,或其背影,不说性交,让读者自己去想象。联想又有点不同,是无意的说到和性交有关系的事物,读者不由得要联想到性交一类的事。象征的说到性交,简直是出于潜意识的主动,和无意识的又不同了。当然一首诗可以包括几种的表现方法,又有介乎两种之间的表现方法,所以**严格的分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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