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自杀儿童个案的探讨
个案一:蕾娜
进入自杀儿童的世界是需要入引导带领的。蕾娜就是我的**位向导,她**着我进入她的世界。遇到她的那年,她只有七岁,被人视为智障儿。当时我在她就读的学校里担任心理咨询师的职务。校方要求我对她的状况做心理评估,于是我安排与她会谈。记得她**次来到会谈室时显得十分惊恐,不知会谈过程中会发生什么事。她穿的夹克几乎把她整个人包住。进门后,下帽,拉开大夹克的拉链,逐渐熟悉我及四周的环境。我对自杀儿童的了解于是展开。
蕾娜询问是否能用摆在一旁的纸和蜡笔,我点头答应。她拿起了蜡笔,在纸上画下两条平行的线——“这是马路。”她说。接着把马路上画满了车辆,在路的一旁,她画了个女孩,而路的另一旁,画了个女人。她问我知不知道她画的是什么���我正犹豫不知是否要猜的时候,她自顾自地说: “这小女孩想要被车压死。”当时我非常惊讶,问她为何这女孩要被车压死?蕾娜率直地回答说: “这就是问题了,为什么这个女人要这个女孩死呢?”当我想进一步追问时,蕾娜却止住不说了。只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我要回教室了,下次再来。”于是她离开了会谈室。
事后我才知道蕾娜的母亲患有类偏狂症,在精神疗养院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父亲则身无一技之长。蕾娜是长女,下面的两个弟妹经诊断证实为智障儿。蕾娜的困难打从她出生后就开始了。出生的第三天,她从医院被接回家,但她的妈妈在看她一眼后,坚称这个孩子不是她生的,医院一定搞错了;此外,蕾娜的母亲也不准任何人接近这个婴儿。
自此以后,母女间的依赖及摧毁性关系开始延展开来。当蕾娜学会读字及写字时,她骄傲地向妈妈显示自己的进步,母亲却带着不屑的口气嘲笑道: “你自以为你比我们都行,是不是?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这也许是蕾娜决定要扮演智障儿的开始吧!她的智障是为了要让自己和弟妹一样,是为了要获得母亲的爱。蕾娜来到会谈室时,身上经常带着瘀青的紫斑及伤痕。起先她想要遮藏住这些伤痕,不让我看到,后来她才比较坦然地现出身上的鞭疤及抓痕。这些伤痕全是母亲莫明其妙、没有来由地一阵毒打所致。有时,母亲整天不准她吃饭或罚她在墙角站立整晚。有一次,母亲甚至把她锁在铁笼里。蕾娜逐渐成为母亲在怒气及挫折时发泄的牺牲品。
经过一段日子,我才发现蕾娜早在几个月前就为自己设计了一套复杂的自杀计划。她常跑进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阵中,希望自己被辗死。她这种想要了结自己生命的态度已是校内老师众所周知的公开秘密。在学校的参观旅游活动中,老师把她摒除在外,不敢带她外出。有一次,蕾娜真的被车撞了,虽然伤得不重,仍被送进了医院。在医院的**期间,医生及护士对她照顾有加,这可说是蕾娜平**次得到疼爱及关怀。
在**蕾娜的过程里,我与米拉合作。米拉是蕾娜学校的辅导老师,我们的目标是要给蕾娜一帖良药——即“改良的亲职”。每个礼拜,我们与蕾娜有一到两个小时会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们两人给蕾娜关怀、接纳、**、爱及界限的示范。蕾娜显然很高兴我们这样做。她非常愿意米拉和我做她的父母亲,她甚至要求我们带她回家。她嫉妒其他接受咨的孩子们,甚全出手打他们。总而言之,我们竭尽所能地关爱她,直到*后,我们被她弄得精疲力竭。
会谈开始的**个月,蕾娜和我们的关系是单纯的给与取得关系。我们给予,而蕾娜饥渴、热切、无止尽地索取,仿佛我们在偿还久欠未还的债务一样。在**过程中,蕾娜对爱的需求与索取变得愈来愈明显与迫切。这份需求揭开她自制的表象,她直接而热切地需要着爱。我们不能拒绝她,任何拒绝都会让她发怒,引起她的咒骂。
在蕾娜身上,我们学到如何**自杀儿童,即使是大学也无法提供这样的学习课程。举例来说,如果米拉和我没有通过她的“忠诚测试”,蕾娜可能会跑到窗边,跳上椅子,威胁着要从三楼跳下。在这个关键时刻,她仍密切地注意着我和米拉的反应。刚开始时,我们以为这只不过是她“博取外人注意的小伎俩”罢了;但以后才逐渐了解她不是闹着玩的,她是来真的。蕾娜把内心的信息具体真实地表达出来——“如果你们不爱我,我就没有生命可言,这与死了没有两样。”在面临她跳楼威胁时,我们的做法也不同于一般教科书所教的处理策略。我和米拉其中一个会跑向她,把她拉下椅子,搂着她并告诉她我们不允许她伤害自己。蕾娜喜欢我们这样的反应,甚至可以说,她非常喜欢做出跳楼的威胁。当然,可以预期的,她跳楼求死的威胁逐日增加。 有时她的求死方式怪异到极点,令人完全无法预料。有一次她在会谈室,愤怒、粗暴、不理会人、不和人说话,她自己弄弯了一根铁钉,并把铁钉插进电插座想要电死自己。另外一次是在一个冬日,电暖炉开着,她用身体撞电暖炉。她的这些行为已不只是要人注意而已,它们大声且清楚地说出蕾娜的愤怒、抗议与绝望。她要死,也希望这个世界知道她要死。每当前一晚被母亲虐待,而父亲只在一旁无助地看着她时,蕾娜求死的意念就特別强烈。有一次她一进会谈室就嚎啕大哭道: “我要去死,我再也受不了了。”蕾娜的自杀举动不应被看成“引人注意”的把戏,因它实际表达着蕾娜生与死的强烈挣扎。
有**在我问过蕾娜下面的问题后,她寻死的举动戛然止住。以下就是我们当时的对谈:
我问蕾娜: “你有看过人死掉吗?”
“有啊!”她回答着。
“那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接着问。
“就像睡着那样。”
“死掉的人会碰到什么事情呢?”我问。
“有人会把他送到医院。”
“然后呢?人会怎么对他呢?”我问。
“然后医生会照顾他,让他吃药。”
“然后呢?”
“然后他就回家了。”
“你什么时候看过死人的?”我问。
“有一次在人行道上。”
“有没有看过死的狗呢?”我问。
谈到死狗,蕾娜的脸色发白,低头静坐,不发一语。 “狗死了以后,人会怎么处理它呢?”我紧接着问。
此时,蕾娜的眼神充满着恐惧。她问: “人把狗埋起来吗?”每当她开始害怕时,她就用“我要走了,下次再来”这种方式来逃避,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于是她走了。但我觉得在那一刻她仿佛才了解到她的自杀行为与死亡之间的关联,而这个关联是以前她所不知道的。仿佛在过去,她从来没有把其他人或动物的死与她的自杀举动联想在一块。
那次的对话之后,蕾娜不再玩寻死游戏了。她开始用言语直接表达心里的挫折和寻死念头,她告诉我们家里的生活状况,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对蕾娜的咨询**会容易些,但至少我们已走向一个新的方向。一年半的心理**后,经法院裁决,蕾娜被安置在寄宿学校。之后我们与她的父母联系,给予他们急需的咨询与心理**的协助,减少了母女间变相相虐的关系,而蕾娜如同童话故事里的人物般,由智障儿摇身一变成为班上**的优等生。
由以上的叙述,我们了解蕾娜自杀的原因是患精神病的母亲对蕾娜的拒绝、肢体及精神的虐待、对其认同感的打击及将她与家人隔离,使其孤立。然而其他个案的自杀动力及原因可不像蕾娜这样明显清楚。下面我要谈的是莉莉这名个案。
个案二:莉莉
莉莉十岁,是家里*小的孩子,她被人发现企图上吊自杀后,送到我这儿来接受**。莉莉上吊寻死的当天,凑巧她爸爸提早下班,看到女儿站在餐桌上,悬绳于房内艺术灯的支架上。莉莉自始至终不肯承认她要自杀,她说她只是玩玩而已,**不是要伤害自己。莉莉的爸妈也再三向我保证女儿不是存心要死。虽然他们笃信这只不过是莉莉用来引入注意的把戏罢了,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她需要耍这样的把戏。根据他们的了解,莉莉在校是个好学生,交了不少朋友,同时又参与多项课外活动。
在**次的会谈中,莉莉从头到尾一直缩在椅子里,仿佛她希望自己能消失一样。每次她父母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时,她羞涩地点点头,附和先前別人说的话。当我问她问题时,她会先观察父母的脸色,然后才决定要点头、摇头或耸耸肩膀。
在之后的几次会谈里,我单独和莉莉谈,她显得非常不安,后来渐渐习惯之后,也自在些了。她承认有时真希望自己死掉,她想自杀却又不敢。她看起来绝望又伤心,却仍无法具体说出引发这些负面情绪的事情。当我们谈到她上吊寻死被父亲发现的事情时,她用一种不带情感的生硬语调承认那天她的确想死,却又不十分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她说事发的前**晚上,电视报导一个女孩上吊身亡的事。
会谈持续进行着,莉莉渐渐能明确表达自己的感受及情绪。“家太小,根本没有我容身之地。我到一个房间就会被里面的人赶出来。”实际上,她和姐姐住一间,但当姐姐有朋友来访的时候,她就得离开房间,到别的地方去。而哥哥只准她待在他的房间五分钟而已,超过五分钟,她也得到其他地方。此外,她不能看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因为会吵到爸爸。当然这些抱怨绝不能构成莉莉自杀的理由,但它们却反映出莉莉被拒绝、被排斥的感貨。这种排斥感在曰后我与莉莉及其家人会谈中,逐渐明朗地浮现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