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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名医生,他的妻子是一名护士,他们工作在同一所医院。春天来临了,他们感觉很幸福。并不是因为春天来了感觉幸福,而是因为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他们的孩子即将出生,这让他们有一种隍惶的要为人父人母的幸福感。
这天早上,他对休息在家的妻子说:“明天你就回医院住院吧,同事们还问你呢!”他的妻子笑笑,点点头。他过来,两手环拢着妻子的腰,耳朵轻轻贴在妻子隆起的肚子上听,仰着脸兴奋地对妻子说道:“他不想呆在里面了,真要出来了。”然后一脸幸福地上班去了。
这时候,SARS已经在南方城市出现了。这里虽然还没有,但已是高度紧张了,他和同事们一样,心里都悄悄地庆幸着SARS没有光临这座城市。他们知道SARS的危害性。如果这座城市出现了SARS患者,那么,他们的医院是接收SARS患者的合格医院。作为医生、护士,他们知道他们将面对和意味着什么。
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临了。事情的发生对他来说还具有一些戏剧性,当他做完手术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这座城市**例SARS患者也住进了他们医院,同时,他和医院里所有的医生护士一样,失去了走出医院大门的自由。
就在被告知不能走出医院大门时;他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妻子在电话里痛苦地叫道:“你快回来吧,我肚子痛得厉害,怕要生了!”
他手猛地抖了一下,电话险些脱手。但他迅速镇定下来,他是一名技术和心理都十分**的医生。在一次次的大手术中对突发问题他都能够用*短的时间稳妥地处理好。他对电话里呻吟的妻子说道:“我现在不能回去。医院里有了非典型性肺炎患者,所有的医护人员全部不准走出医院大门。”
妻子焦急地喊道:“我很疼,是真的要生了。”
他脑门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想放下电话去找院长,但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下,立即消失了。他知道他不能那么做。现在,他们每个医护人员都可能是“非典”病源的携带者。他立刻对电话那边的妻子说道:“现在,只有靠你自己了,别忘了,你是个护士,我相信你……能够做到……”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剧烈地颤抖。
他听到了妻子大声喘息的话语:“你等着,我打电话给你。”
电话挂断了。他握着话筒,一脸的汗水。他和妻子都是从外地来到这座城市的,在这座城市里,他们没有一个亲人。
等待是痛苦不堪的,每一分钟他都感觉像经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他在无边的黑暗中艰难地跋涉着,焦灼而心痛地寻找着黎明。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响了,他猛地睁开眼睛,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缓慢地拿起电话,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电话里跑了出来。一刹那,泪水夺眶而出。身后响起了一片激动热烈的掌声,许多同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正目光殷切地望着他,祝福着他。
妻子疲惫的声音传来:“你不用担心我,整个楼的人差不多都来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你放心吧!你爱人就交给我们了,等你回来时,保证你爱人和孩手都白白胖胖的。”电话里响起了几个妇女欢快的笑声。
他哽咽着道:“谢谢,谢谢你们。”
放下电话,他和他的同事们微笑着出现在了患者面前。
不断有SARS患者被送来,每位SARS患者都看到了一张张快乐迎接他们的笑脸,像春天的微笑。他和他的同事们把这春天的微笑送给了每一位患者,让他们看到希望和阳光,让他们用微笑去战胜死神。
他不幸感染了SARS病毒。
作为医生,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透过病房的玻璃望了望医院大门,大门外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两个人匆匆走过,白色的口罩像一道闪电,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把电话打给妻子,用手机在病房里打给妻子,他平静地对妻子说道:“我感染了。我真想看一眼你和孩子。”
他听到了妻子的哭声。
他笑笑说:“别哭,还没那么严重。你把奶哭没了饿着我儿子,我可饶不了你。”他努力地对妻子玩笑着说。
他喘息渐渐困难了,他知道,同死神争夺生命存在的时刻就要来临了。他说:“我可能不再给你打电话了!”
他听到妻子不容置疑的口气:“别忘了,你是一名医生,你有在死神手里夺回生命的能力,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一周后,他妻子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声音微弱,但透着丝丝活力。电话接通后,他对妻子说道:“让我们的儿子接电话。”
开在窗玻璃上的花
他回到家的时候,新闻联播已经开始了。
妻子躺在沙发里,拿着一本书看。她总是这样,让电视作为收音机伴随着她读书。他进屋,妻子就起身,把早已做好的饭菜端来,然后俩人默默地吃饭,不时地望一眼电视。妻子已不再唠叼他回来得晚了,因为他经常要忙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妻子不得不习惯他的晚归。
电视里出现了一幅北方城市举办冬运会的画面,他突然停下筷子,望着电视屏幕,他注意到画面里的人呼出的团团白雾,还有从天空飘飘飞落的雪花……他瞬间迷失了自己,神情迷离,自语地说道:“我的老家,也该是隆冬了。”
妻子就好奇地瞪大眼睛去瞧屏幕,那幅画面已经闪逝了,她是一个从没有经历过寒冷的冬天和见过落雪的南方女人。她望着痴迷的丈夫说:“你老家冬天里也是冷得窗玻璃都结冰吗?”她是从书里面读到的。
他醒过来,把目光投向了窗户,透过窗玻璃清晰地望见了窗外昏暗中的一片绿色。幽幽地说道:“是的,冬天里窗玻璃都开花。”
“开花?”妻子把目光惊奇地投向他,她问:“窗玻璃怎么能开花呢?是贴的那种剪纸花吧。”
他收回目光,望着妻子,没有回答她。他觉得这是一个相当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已经有十年没回北方的老家了,老家寒冬里开在窗玻璃上的花,已经在黯然流逝的记忆里开始融化,小溪流水般地奔向远方……他说:“不,不是剪纸,是窗花,自然形成的,在窗玻璃上结成的冰花,只有寒冷的北方冬天里才能生成,很美,很漂亮。”
妻子就凑到他的眼前,仰着脸有些天真地问:“那花开得很大吧?”
“大,大!”他突然跳起来,神情昂奋,激动不已地说道:“我要回老家,看看老家的窗花。”他觉得他一时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了,仿佛冬天会在一夜梦醒后就过去了,明天的老家就会是春天般的温暖。
老家的春天就像这里一样,是不会有窗花的。“我现在就走。”他说。
妻子惊讶地张了张嘴,起身去给他整理行装。她知道他决定的事情是不容更改的,她能理解他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她喜欢男人雷厉风行的劲头。她把背包挎在他的肩上柔柔地说:“我不跟你回去了,给妈妈她老人家问好,让她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儿媳。”妻子说话的声音像是被寒风吹着了,颤颤地让人觉得冷。
他微笑着点点头,他想不出生在南方长在南方的妻子能否承受得了北国的寒冷。他说:“我回来告诉你窗玻璃是怎么开花的。”
他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又倒了两次汽车,才回到老家。
年迈的母亲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她已经有十年没有见到他了,但她每年都会收到儿子寄给她的一大把钱。
他站在母亲的面前,突然间感觉到母亲忽远忽近……
他对母亲说:“儿媳要跟回来看你,我没让。”母亲笑笑说:“看我干什么,咱这儿还不冻坏她。”母亲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满意地说:“她对你好吧!”
他使劲地点点头。
母亲说:“那就好。”
从他进屋的那一刻起,母亲就不停地烧炕。母亲把炕烧得滚烫滚烫的,热得他都不敢用手摸。他问母亲:“早晨的时候,窗玻璃还结冰花吗?”
母亲迟疑了一下,说:“结,还是很厚的一层。这比不得南方……”
他欣慰地笑了。
他一夜睡得十分踏实,香甜。他找到了童年时的感觉,在外边疯够了,跑累了,回到家中一头扎在母亲的怀里,躺在母亲烧得热烘烘的火炕上,让母亲揉着冻红的小脸……一觉醒来,天就会大亮,屋里的凉气便会向他压来,使他赖在暖被窝里不愿起来,在母亲“太阳已经照腚”的笑骂中飞快地穿上母亲已经用自己的被窝捂热了的棉袄棉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