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你总会看见地主刘老侠的黑色大宅。你总会听说黑色大宅里的衰荣历史
,那是乡村的灵魂使你无法回避,这么多年了人们还在一遍遍地诉说那段历
史。
祖父把农舍盖在河左岸的岸坡上,窗户朝向河水,烟囱耸出屋顶,象征
着男人和女人组合的家庭。父亲晨出晚归在水稻与罂粟地里劳作,母亲把鸡
鸭猪羊养在屋后的栏厩里,而儿子们吃着稀粥和咸菜,站在河边凝望地主刘
老侠的黑色大宅。枫杨树人体格瘦小而灵巧,脸上有一种相似的满足慵懒的
神情。一九四九年前大约有一千名枫杨树人给地主刘老侠种植水稻与罂粟,
佃农租地缴粮,刘老侠赁地而沽,成为一种生活定式。在我看来那是一个典
型的南方乡村。
祖父告诉孙子,枫杨树富庶是因为那里的人有勤俭持家节衣缩食的乡风
。你看见米囤在屋里堆得满满的,米就是发霉长蛆了也是粮食,不要随便吃
掉它。我们都就着咸菜喝稀粥,每个枫杨树人都这样。地主刘老侠家也这样
。祖父强调说,刘老侠家也天天喝稀粥,你看见他的崽子演义了吗?他饿得
面黄肌瘦,整天哇哇乱叫,跟你一样。
家谱上记载着演义是刘老侠第五个孩子了。前面四个弃于河中顺水漂去
了,他们像鱼似的没有腿与手臂,却有剑形摆尾,他们只能从水上顺流漂去
了。演义是荒乱年月中**生存下来的孩子。乡间对刘老侠的生殖能力有一
种说法,说血气旺极而乱,血乱没有好子孙。这里还含有另一层隐秘的意义
。演义是他爹他娘野地媾合的收获,那时候刘家老太爷尚未暴毙,翠花花是
他的姨太太,那时候刘老侠的前妻猫眼女人还没有溺死在洗澡的大铁锅里,
演义却出世了。
家谱记载演义是个白痴。你看见他像一只刺猬滚来滚去,他用杂木树棍
攻击对他永远陌生的人群。他习惯于一边吞食一边说:我饿我杀了你。
你可以发现演义身上因袭着刘家三代前的血液因子。历史上的刘家祖父
因为常常处于饥饿状态而练就一副惊人的胃口,一人能吃一头猪。演义的返
祖现象让刘家人警醒,他们几乎怀着一种恐惧的心理去夺下演义手里的馍。
很长一段时间里演义迷恋着一只黑陶瓮,陶瓮有半人高,放在他娘翠花花的
床后,床后还有一只红漆便桶,那两种容器放在一起,强烈地刺激他的食欲
,演义看见瓮盖上洒着一层细细的炉灶灰,他揭开瓮盖把里面的馍藏在胸口
跑出去,一直跑到仓房外的木栩子山上。有人站在那里劈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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