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无论是随上定远营那边沙漠里下来的骆驼,顺着黄河再穿过那片银灰的
碱滩,*后瞄准了固原的青砖老城;或是踏上冻硬在洮河弯子上的白蒙蒙的
冰桥,然后朝着岷山或是更远的碾伯大通;若是你偏离了平坦的官道,沿着
旱裂的秃秃黄土峁子转绕起来,若是你走上了那一带受苦的庄稼穆斯林惯走
的山缝小道,就再也望不上个青山绿水了。那些山道上的行人好像不喜欢宽
宽硬硬的大路,他们总是绕着山边、顺着水边、贴着城边,躲开州府的喧嚣
和人群的热闹,在那些烤得焦干的荒山缝里寻路走。慢慢地,只要一提起这
“三边”,有些老年人就会抬起头来,扬起眼眉,现出一种半像猜疑半像知
底的神色来。哦,往那搭——那些老人指点着一片黄黄的连山。那是回回们
走的道么,走那搭就对啦。说罢,他们就垂下了眼皮。
于是,骆驼蹄子走肿了,耸着的驼峰干瘪���,搭在肩头上的绒线马褡子
磨烂了,脸皮和眼角变得糙硬了。鼻孔里头塞堵着黄土尘灰,手上臂上不知
怎么划着横竖的血口子,甩掉穿烂了的鞋,两只脚从脚脖脖到小趾头都结上
了硬硬的鳞甲。
那条石渣渣、黄胶泥的小路呢,还远远地朝着荒山深处慢慢伸着。
若是在山风呼啸的冬三月,顺着这种“三边”道,人渐渐就给遮天漫地
的砂子风打晕了。脸上冻起了脓泡,颧骨上结了两块紫红的硬痂,人变得软
了,没有谁再自吹是好汉硬种了。土崖崖边上见着个坑坎,一骨碌蹲进去,
再也不敢把头伸进上面嗷嗷吼的风里。可是蹲着蹲着又害了怕:黄砂土一阵
阵地给风裹着砸下来,半截身子已经给砂埋啦。那时人心就慌了。自打从定
远营、从包头旅栈、从兰州城关出来,人心**次慌了。
那时人会急急地蹦起来,下死力拉扯骆驼。骆驼呜呜哭着,赖在崖坎坎
里不起身。后来鼻绳拉豁了骆驼鼻子,黄蒙蒙灰漫漫的世界里看见了殷红的
血。人挣出他壮汉的力气,爬上崖坎,想找个什么。找什么呢?村庄还是客
店?他自己也不知道。四下里只有狂暴的飓风在掠劫着飞奔,只有一阵模糊
一阵清晰的那绵绵茫茫的黄山头。那黄山头起伏不断,一伏一荡,在这旅人
的四面包围着、驾着狂风剧烈摇晃,像是一派黄浊的、突然间活了的怒海。
到了这种时候,人心就失去了掩护。原来被冻僵的肌骨护住的那颗咚咚
跳的心,此刻猛地灌进了寒冷。人害怕了。他迷了路,失了道。驼鼻子豁了
,他只剩下两条冻伤的细腿,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