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关原(下)
一分天下的大战,竟于半日内就分出胜负,这是东西两军将领谁都有没想到的。
若代表丰臣家的官僚三成未被东军野战名将的挑衅而引诱,而是冷静地考虑自己应采取的办法,将战争打成打持久战的话,那家康的锐气就会被挫,就得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了吧。
对于三成来说,若没有上东军西上作战方针的当,就不会被困在大垣城里了。
三成还有岛津惟新、小西行长、宇喜多秀家共计三万六千大军固守阵地的话,就一定能打成持久战。
要想迅速攻下守城的敌军,就需要十倍于敌人的兵力。更何况在大垣城西四里处的关原,还有西军的大部兵力占据高地。
说好要做家康内应的小早川秀秋、吉川广家他们也会仔细观望战况,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明确自己的态度的。毛利秀元、长宗我部盛亲、长束正家、安国寺惠琼、大谷吉继、平塚为广、富田重政他们布阵于关原的西军部队的兵力,可以与大垣城的兵力相匹敌,且双方都选择了有利的地势,所布之阵相当坚固,那东军就不会同这些西军正面交锋,而是会从中仙道西上。穿过佐和山城��畿内挺进吧。但这种战略后有西军的追击,实行起来是不可能的。
采取战斗态势的军队,由于他要应对前方的敌人,所以其抵抗后方追击的力量势必会减弱,且有兵力强大的西军在前等候。
九月十四日,东军京极高次守卫的大津城陷落,为了补给前线,以猛将立花宗茂等镇西精兵为核心的一万五千大军开始转移。另外细川幽斋把守的丹后田边城也于十三日开城,所以包围它的西军将领小野木公乡手下的一万五千人也是能挡住东军前进道路的。
不难想象腹背受敌的东军要陷入极其不利的境地。东军的目标大坂城里,毛利辉元率四万两千四百人留守城内,保护幼主秀赖。辉元若保护秀赖出战,作为东军主力的将士们就不得不收兵,利用他们对三成的反感,让受过丰臣恩惠的这些外样大名们同室操戈,这样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然而家康的这一计谋破灭了。
以此形势看来,家康无论如何也得把西军的主力引到关原,速战速决。当然西军的将领们也发现了家康的这一弱点。
宇喜多秀家、岛津惟新、小西行长他们有自己的主张,待家康率主力军到达东军在赤坂附近的集结地时,就会对其发动猛烈进攻。以大垣城为据点,对东军进行猛攻能使其自乱阵脚,然后再与已到关原的同伴接应,定能展开有利的局面。但是身为西军总参谋的三成,迟迟不愿进行强攻,*终贻误了战机。他作为野战指挥官的经验尚浅,以至于被各种各样的流言乱了阵脚。
家康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了,武田信玄曾经以计谋和强大的兵力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家康一败涂地,几次都在生死边缘徘徊。信玄尚在世时,家康就像马上要被横纲给扔出场地但*终总能逃脱的相扑一样,积累了很多突破难关的经验,展示了他作为武将的才能。信玄、谦信、北条氏康、毛利元就、信长、秀吉这些人,个个都是老谋深算,身经百战的他们是不容易上当受骗的。
但现在他们中的大部分已不在人世,这世上已没有了可以和家康对抗的野战名将了。也许对他来说,散布足以令三成动摇的流言,将西军引进关原一决胜负并不是什么难事。
坐镇美浓的西军将领中,领兵技术能与家康匹敌的只有岛津惟新一人。宇喜多秀家、毛利秀元他们虽然勇敢,但都是自建业以来的第二代第三代,对于情况的判断尚不够火候。
大谷吉继虽是名将,但其身份低微,只是奉他人之令,故无太多发言权。岛津惟新因在其家乡发生过叛乱,故其只率有一千五百人马,没有主导权。
家康为了击溃西军,可渭绞尽脑汁。战国时期的大名,只要能得到利益,他们就会相信那人的话。秀吉一统天下之后,大名们都已习惯于管理社会,只要写一封对他们有利的信就能很容易骗取他们的信任。
三成中了家康的圈套,出兵关原,但依然还有胜机。大津城陷落的消息传到家康那里是十四日的黎明前夕,也就是三成出兵关原之前,那么这个消息肯定也会传到三成那里。
三成和大谷吉继在关原之战前,因担心松尾山的小早川秀秋谋反还就此细细商量了一番,同时也在留意着南官山吉川广家的动向。这种情况下,三成他们本该占据高地,稍微拖延一下时间,就有可能打成持久战,到十六日立花宗茂率领的精兵就能赶到。作为现代人的我们,可能很难理解三成他们为什么不采取持久战的方针,但也许是因为威信问题,对于直逼而来的东军,他必须要从正面迎击。交战正如两军首领预想的那样,由于小早川秀秋的叛变,一举决出了胜负。
被以悬河之势一涌而来的东军打垮的西军,他们四分五裂的样子,远远超过了西军诸将领的想象,一片狼藉。准备先撤退再卷土重来的三成他们也没了退路,被困在了大坂。
同三成相比,已习惯了野战的家康可以随时应对战况的变化,迅速作出进退的判断。
家康的御医板坂卜斋在关原之战胜利之后,巡视了军营。并记录了他所看到的。用来给家康做饭的厨房位于距离他的住所三十间屋子之外的地方,附近是长满杂草的丘陵,用细竹子做成的小屋子,外面只贴了一张涉纸,非常简陋,只架了两口锅用来烧饭。
卜斋称赞家康俭朴,连坐垫都没有,就是现在只有三千石俸禄的武士去野外作战时的厨房也比这好。
水要到一町以外的谷川去提,每次提三桶,然后烧成开水。两个厨子,五个下人,这些人也都是随军野外。有一个叫全阿弥的茶和尚,担心阴雨天凉的时候,家康也许会需要如帷幕之类的家具,就给他准备了一套,用草席包上,专用一匹马驮着。但家康始终未用。
家康在遍布着人马尸体的关原一直待到天亮,他在战争胜利后马上给伊达政宗写了这样一封信:
大崎少将:
今十五日正午于浓州山中一战,擒备前中纳言(宇喜多秀家)、岛津、小西、石治部(石田三成)诸人。后又快马加鞭赶到佐和山,并于**取下大垣城,可稍安心。此后将观其样,处罚之。惶恐谨言。
家康草于
九月十五
不管是于十五日之内赶到了佐和山,还是攻下了大垣城,皆是宣传,同时也有些许吹嘘的意味。家康第二天早上从关原出发前往佐和山,虽已是五十九岁高龄,却并未露出丝毫倦意,体力依然旺盛。
板坂卜斋也记录下了家康十六日宿营之地的样子。这也是对家康朴素品质的称赞。这是在佐和山的一个叫南野波的村子里扎下的营地,有两到四间屋子那么大,屋顶葺的是短竹,围墙用的是稻草,入口的地方没有装门。
入口旁边有个格子窗,屋子里地面**铺的草席是从佐和山的商家那里运过来的。没铺草席的地方就散乱地铺着一些稻草。屋子外面草地的斜坡上并排铺有约三十块草席,席上坐有约三十名护营武士,这些人并不是固定的,会不时地更换,但总人数是不变的。未曾见有替他们拿鞋的下人。
家康的小屋周围未见有一名护卫,也没有弓箭手、枪手。护营武士都去附近的百姓家里借宿了,负责拿长柄武器和扛旗的下人们也都借宿在距此四五里外的人家,无一人露宿在外。
小早川秀秋等一万五千余名围攻佐和山的军队于十七日早开始攻城,家康于正午时刻登上平田山,观望战况。家康心情不错,着纯白和服从小屋出发,走了约六千多米到达了平田山,俯视下去,细水长流,从其旁边能看到中仙道,往右是佐和山,往左是武佐。
佐和山城下人马混杂,貌似无法前进。从关原西上的军队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不久驮行李的马儿们也堵得水泄不通。人们看到站在那儿的家康,都有所顾忌地勒住了马缰,驮行李的马也都慢慢地排成了队列。家康下令道:“留下不走的话,会更加拥堵,速速通过。”
遂有三十匹左右驮着重物的马先通过了。接着又有三匹驮着野营小屋家具的马过来了,家康问道:“运此家具者何人也?”侍其旁边的武士跑到山上询问后下来答道:“这是阿部左马助的。”左马助是一千二百石的武士。家康闻此,怒道:“现在的年轻人,这样的小阵地而已,还要带家具来吗?真是岂有此理,以前的人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看到家康发怒的样子,驮小行李的马又停了下来。“干什么呢,不快点过去!又要挤到一块了!”家康催促道。接下来过去的是十三匹印有同样标记的马,运的全都是小屋里要用的家具。
“这些又是何人的?”家康忍着怒气,用粗暴的口气问道。
近臣确认过后答道:“此乃渡边忠右卫门之物。”
家康闻此,竟说不出话来,只在嘴里嘀咕着“好啊,好啊”。
刚才家康用来做例子说的“以前的人”指的就是渡边忠右卫门和两千石的武士水野左近。随从们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也都是卜斋记录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