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作为伦理体系的武士道
武士道和日本的象征——樱花一样,也是日本本土开出的一朵花。它不是保存在我们历史标本馆中的古老美德的干枯标本,而仍然是我们力与美的鲜活载体。即使它显现不出可触摸的形态,却仍能散发出道德气息,而我们也确实依然处于它的有效法力之下。当初产生并滋养它成长的社会形态早已消失,这就如同那些遥远的星辰,即使不存在了,我们却依旧能感觉到它向我们投射来的光芒。武士道产生于封建制度,在封建制度消失后,它依然存活,并且以它的光辉继续照亮我们的道德之路。在武士道被人遗弃的母体制度的停尸架旁,伯克曾致以**的动人挽歌。能用伯克使用的语言(即英语——译者)来讲述武士道,我感到高兴。
可悲的是,有关远东的信息现在很匮乏。这表现在即便是博学者如乔治·米勒博士,也曾毫不犹豫地断言,骑士精神,或是其他类似的制度,无论在古老国度或者现代东方,都从未存在过。不过,这种偏见是可以得到我们谅解的。因为,毕竟是在这位好心博士的著作第三版面世后,佩里准将才叩开了我们闭关主义的大门。再过十��年,在我们的封建制度处于生死存亡时,卡尔·马克思写出了《资本论》,提醒读者研究封建制度的社会及政治机制的优势,那时,只有日本还保留有这种制度。与此类似,我想告诉学习历史及伦理学的西方学生:要研究武士道精神,还得关注当今的日本。
对比欧洲和日本的封建制度及骑士精神,并撰写成历史论文,这是件很具诱惑力的事情,但不是本书的目的。在本书中,我要讲述的是:**,我们的武士精神的起源与成因;第二,它的特质与教义;第三,它在民众中的影响;第四,它的影响的延续性与**性。以上几点中,**点是简略的,否则我会将读者带进日本历史的曲折小巷中;第二点将用较多篇幅,因为国际伦理学与比较行为学专业的学生很可能对我们的思考、行为方式感兴趣;其余两点将作为结论处理。
我尝试把“武士道”这个日语词译作英语chivalry(即“骑士精神”——译者),以更具表现力。Bu—shi—do字面作“武士之道”解,就是从武的**在军事生涯及日常生活中理应遵从之道。简言之,就是“武士准则”,武士**“**理当行为高尚”。给出这个词的含义之后,我再使用它的原词,使用原词的可取之处还有:像这种封闭式的、独特的、产生了一种特殊思维及行为方式的、又这样富有地域性的定义,必然有其独特的外部特征。一些词语具有民族性,能体现出鲜明的种族性,使得*好的翻译也不能展示出它们全部的特质,甚至会被扣上不恰当、不合适的帽子。谁能通过翻译即能完善地表达德语中“Ge,mtith”的含意?英语中的gentleman和法语中的gentilhomme是文字上紧密相连的两个词,可谁会感觉不到二者之间仍有区别呢?
武士道,是要求或教导武士们遵守的道德行为规范。它不是成文的典章,多是一些口耳相传的箴言,或是一些知名武士、学者留下的手迹。这些不成文的规章,却对实际行动颇具约束力,就像书写在武士们心灵中的一部法典。它不是源于某一个人的头脑创造,无论这个人多么有才华;也不是源于某一个人的生平,无论这个人多么显赫。它是在数十年、数百年中,在武士精神的发展中有机形成的。它在伦理历史上的地位,和英国宪法在政治历史上的地位相像。当然,它终究是难以与《大宪章》或《人身保护法》相比较的。十七世纪早期的确颁行了《军事法》,当中包含十三条简短法令,对婚姻、城堡、联盟等做出了规制,但对道德仅仅有所简单提及。
因此,我们不能对武士道给出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并说:“这里就是源头。”由于武士道精神带有封建时代的烙印,在时间上,它的起源或可被认为是封建时代。但是封建时代本身是错综复杂的,武士道也同样具有错综复杂的性质。可以说,在英国,封建政治制度始于“诺曼底征服”,我们或许也可以说,在日本,封建制的崛起与十二世纪后期源赖朝的统治大致雷同。当然,正如我们可以发现英国远在威廉时期就有封建制萌芽,我们也会发现日本的封建制萌芽要早于我刚才提到的源赖朝。
再者,和欧洲一样,日本封建制正式建立之时,专职的武士**随之崭露头解。这些人被称为武士,就像古英语中的骑士,字面意思是卫兵或侍卫——性质类似于恺撒讲述的阿魁塔尼亚的死士,或者接近于塔西佗所说的跟随日耳曼首领的卫士,抑或再往后做个类比,就像人们从书上读到的欧洲中世纪的士兵。日文中也普遍采用汉字“武家”或“武士”来表示。
他们是一个特权**,主要来自以打杀为业的一群下层人。在长期频繁的战争中,这一**不断汇集了*具男子气概、*富有冒险精神的人,当然对这个**人员的筛选也一直未停,孱弱者被淘汰,就像爱默生所说的,只剩“一群拥有男性气概的、具有野性力量、粗鲁的人”得以存续下来,进而组成武士家族与**。他们获得了巨大的荣誉和特权,也相应地承担着重大的责任。武士**总是处于交战状态又隶属于不同家族,他们需要一种普遍的行为准则——就像医生以职业道德限制同行之间的竞争,又像律师违反了职业规范就要被质询,武士们也必须有能对他们的错误行为进行*后审判的一种衡量标准、一种标准手段。
搏斗要公平!在这种野蛮、天真的原始意识中,孕育着丰富的道德理想。它难道不是所有文武之德的根本吗?我们嘲笑(好像我们已经成人,不屑于此!)英国小孩汤姆·布朗天真的愿望,“身后留下既不欺负小孩也不畏惧成人的名声”。然而,谁不会知道这愿望就是规模宏大的道德建筑赖以崛起的基石?我这么说并非言过其辞,*温和、*爱好和平的宗教也支持这个愿望。英国之所以伟大,多是因为建立在汤姆这个愿望的基础上,而我们不用多久就会发现,武士道屹立的基石也不小——无论战争是进攻性的还是防御性的,战争的实质就像贵格派教徒已证实的那样,它是野蛮的、不正当的;我们还能够和莱辛一样认为,“我们知道,我们的美德源自我们的缺点”。“卑鄙”“怯懦”对健全、单纯的人格而言是*耻辱的绰号。儿童伴随这些观念开始人生,武士也是如此。不过,随着生活的扩展,关系变得多样,早先的信念从更高的权威、更理性的渊源那里寻求认可,从而获得自我确认、自我满足和自我发展。假如只单独实行军事体制而没有更高的道德支持,那么武士的理想离武士道会有多么遥远!在欧洲,基督教被用以解释骑士制度的合理,并为骑士制度注入了精神性元素。拉马丁说:“宗教、战争和荣誉,是一个**的基督教骑士的三大灵魂。”在日本,武士道也有几处渊源,待下文细叙。
第二章 武士道的渊源
我先从佛教说起。佛教赋予人平静地听凭命运的意识——对不可避免的一切安然顺从,在危险与灾难面前坚忍克己,轻生向死。有一位杰出的剑道教师看到学生掌握了自己的所有绝技时,说:“我对你的教导到此为止,往后能帮你的只有禅宗教义了。”“禅”的日文含义是:“表示人类努力摆脱语言,借助冥想而达到的思想境地。”它的方式就是冥想。在我看来,它的主旨就是确信有一种构成一切现象的根本原因,并且,如果可能,还要确信有一种**的“本身”存在,并使自己与这种**相和谐。这样的定义,表明它超出了一个教派的教义。无论是谁,达到对**的理解,就能使得自身超越世俗事务,悟到“一番新天地”。
佛教未能赋予武士道的,日本的神道教刚好给予了充分补充。对君主如此忠诚,对祖先如此尊崇,又如此孝敬,任何其他宗教都没有教过这些,而神道教义却为武士傲慢的性格赋予了顺从。神道教没有“原罪”教义。相反,它相信人类灵魂有与生俱来的善及神性的纯洁,并把它敬视为宣示神谕的圣殿密室。人们会注意到,神社毫无可供礼拜的器物。它*基本的设施、也是*引人注目之处,仅是内殿悬挂着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这个物件的出现很容易解释:它代表人心;当人心完全平静清澄时即显出神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