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使我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视网膜上细小的光粒浮游起来。一道影子
像被台球杆猛然顶击出的台球一样,从正门大厅里冲了过来。原来是我的爸
爸、妈妈、弟弟,还有妹妹。
我恨自己的反射神经如此迟钝,为什么不一下子逃离此处,却偏偏站在
台阶上一动不动。妈妈迅速跑到我的面前,极为夸张地张开两手紧紧地抱住
了我。爸爸伸出青筋暴露的双手握住我的右手,猛烈地晃动着……弟弟和妹
妹则用美妙的低音部与高音部的和声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弟弟在高中
里是吹奏乐队的成员,妹妹在辍学之前一直是教会学校圣乐队的一员。我感
到气愤和不解,扭动着身子,试图从妈妈的双手中挣扎出来以对自己周围发
生的一一切做出判断。这情景,在别人看来,就好像我和妈妈在跳着交际舞
。
正门两侧打出的高强度灯光,映照出事隔二十年齐聚一堂的一家人。摄
影机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然后缓缓地向后移动。我以前在平面设计专科学
校里参加过电影的制作,还到过公司拍摄广告片的现场,所以一眼就看出来
了,那摄影机是装有斯坦尼康减震器的ARRI3型。我迅速地数了一下,摄制
组总共八个人,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却不像是业余的个人影片制作。院子里
的树丛中,可以看到手持吊着话筒的竿子的男人,他脚边还有个操纵NAGRA
录音机的录音师。
“我的生日是下个月。”我有气无力地说。“现在不是在拍电影吗?!”
母亲尖叫道,同时把她的乳房抵在我的胳膊上。母亲乳房(那是她说要纪念
她四十五岁的生日而毫无顾忌地接受了丰胸手术之后的乳房)里的硅胶的感
觉,使我不寒而栗。我环视了一下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男人们,试图找出谁
是片山导演。就在这一瞬之间,我的心头腾起一股怒火,我挣扎着,试图甩
开父亲和母亲的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发出了尖厉的喊声。所有的
人都像停了电的马达没了声响一样,停止了他们的动作。
“好,停!”一直守在摄影机旁、跟着摄影机动作的男人不慌不忙地喊
了一声。我还以为他是导演助理呢。父亲和母亲没有再看我,从我的身边走
开。弟弟两手捧着一个盒子(那盒子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装生日蛋糕的:),
坐在了台阶上。妹妹嘴角**露出轻蔑的冷笑,面对面地冲着我。
“有人找林小姐。”一个多月以前,前台秘书转来一个内线电话。可是
,那天我没有任何的预约,这使我感到有些奇怪,于是我便问是谁。原来是
我的妹妹羊子。在此之前,妹妹从来没有和我郑重其事地商量过什么事情,
到我的公司来这也是**次。她也许是因为用信用卡买衣服,钱超支了,来
向我借钱?她要是借了无担保高利贷的话,那么五万日元、十万日元,肯定
是打发不了她的。不管怎么说,我估计她肯定是因为手头紧了才来的。
十年以前,妹妹高中刚上了一年,就退了学,去考小剧团的演员,结果
考上了。当时,我画油画遭遇到了挫折,正在上专科学校。我也不知道当时
我到底买了多少次她的票,反正���了多少次以后,她成了主角,并且一下子
就成为了那些追星的女孩子追逐的对象,经常被堵在后台的入口。两年前,
她辞去了剧团的工作,成为了签约的演员。她主演了两部AV①,偶尔接一些
广告片里面的群众演员的角色,除此之外,她基本上没有什么工作。她的生
活费,好像都是靠在路上发送面巾打零工赚来的。半年以前的一场试演,使
她奇迹般地一跃而成为了单本电视剧的二号人物,在社会上颇为轰动了一阵
子。可是,电视剧正式播映之后,却没有任何反响,这使她受到很大的打击
。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无意再走女演员这条路了。
妹妹告诉我说:那个电视剧的导演片山准备拍一部电影,女一号决定由
她来演。“那够棒的。”我姑且祝贺她一下。可是,那电影本身还是让人生
疑。另外,我也弄不懂她为什么要跑到公司里来和我谈这种事情。于是,我
催她说下去。“问题的关键在于剧本。电影靠的就是剧本。我和他随便聊了
聊咱家的那些事,结果片山那家伙还真上心了。他说他要拍一部电影。既不
是纪实性的、也不是虚构性的,既能够突破原有界限,还要具有划时代意义
。”妹妹一口气没停地说了下来,然后盯着我的脸问:“明白了?”“也就
是说,姐姐你也要参加拍这部电影。”她兴奋地踢动着双腿。我花了一分钟
才弄明白她的这番话。“你是说让我拍电影?”我望着越发显得兴奋起来的
妹妹的眼睛,问:“他们也参加?”“是啊。那是当然啦。爸爸、妈妈还有
哥哥他们都同意了。家庭这东西,说到底,不就是演戏嘛。所以啊,没有任
何问题。”妹妹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和她小时候的笑声十分相似,让人
不由得想念起那段时光。
爸爸和妈妈分居已经有二十年了。妈妈现在仍然和一个叫藤木的有妻室
的人交往。妈妈作为家庭成员拍这部电影,如果说是真的话,难道她和藤木
已经分手了?我觉得,即使说这部电影能够拍成,但是能够上映的可能性也
是近乎于零。渐渐地,我感到如此兴奋地叙说着的妹妹有些可怜。‘
之后两三天我还惦记着这件事情。但是,妹妹却没再和我联系。我以为
这事情算是彻底黄了。对于眼前这番情景,我就像是那种围观外景拍摄的好
事者一样,只有呆呆地望着,不知自己应该干什么。片山头上戴着棒球帽,
身上穿着羽绒背心,张口问了一句:“怎么样?”“我们这儿行了。”摄影
师没等片山说话,就往放着器材的玄关走去。片山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走到
蹲在盆景前面戴着耳机正在听录音的录音师身边。录音师一边在听声音,一
边抬起头看看片山。举着录音杆的男人和摄影灯旁边梯走,千万别出声音啊
。”“你们要按照素美说的办啊。”母亲右手抓着副导演的手腕,左手的食
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副导演没有说话,给了手势,摄影组的人露出疲倦不
堪的游击队员的神情,走上了楼梯。
我们一家人和片山上了电梯。弟弟用下颚蹭着生日蛋糕盒子外面的红带
子,眼睛死死地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显示。电梯在七层停了下来,“太准了
。”弟弟看了看我的脸,说:“一层是一、二、三、四,也就是说是两秒。
所以要是到七层,只要数二十四下就成。姐。”说着,他把蛋糕盒放在膝盖
上,按住“开”的按钮。可是没有人下。“该爸爸先下。”妹妹的声音就好
像是动画片里少年的声音。父亲刚走到走廊,就立刻停下了脚步,说:“爸
爸不知道是哪个房间。”我告诉他房间的号码,父亲才用手摸了摸帽檐,迈
开步子。
父亲以前每次出门前,都要从箱子里拿出几顶帽子站在穿衣镜前反复试
戴,而且总是问“人家都说我像阿兰一德龙,我有那么像吗?”每次,妹妹
都对他说“爸爸像极了”。有一次,我们一家大概是去野营。父亲站在岩石
上,说:“其实我*像奥迪·墨菲。”听到这句,母亲用勺l子敲着饭盒讥
笑起父亲来。因为父亲每看一次外国电影,就要买一顶帽子。
母亲总是说自己离开家的**个原因就是因为父亲的暴力和他疯狂赌马
。当我问她“那第二个原因呢?”的时候,她总是恶狠狠地说“他太抠门了
”。后来,她曾经对我说过,有的女人和傻男人结了婚,就以为万事大吉了
,结果自己变得比丈夫还要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