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没几天,艾和平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头。上班时间,他找部下谈话,部下几乎都躲躲闪闪的,甚至有点慌张。而到晚上,却不断有人到他住的招待所私下接触,先后有六七位中层干部偷偷摸摸送来现金,*少的2万,*多的一位送了5万。
这是什么意思?是风俗呢,还是陷阱?他不理解,却格外警觉。
晚上,艾和平致电唐静宜,想找个僻静的咖啡厅聊聊天。她笑了,说不用找咖啡厅了,海棠湾就很好。她要开车接他,他说不用了,咱地头见,还怕公安局长找不到你吗?椰城电力供应严重不足,停电几乎是家常便饭,商业铺面,几乎家家都有自备发电机。一到夜间,柴油发电机“吐吐吐”的嘈杂声此起彼伏,简直是噪音大合唱。全市只有一家四**宾馆和3家三**宾馆有内设的咖啡厅,单独的咖啡厅几乎没有。遗憾的是,这几家**宾馆的咖啡厅,几乎都变成了半公开的场所,俗称“人肉市场”,小姐云集,嫖客穿梭,正经人根本无法涉足。
艾和平找到唐宜静的瞬间,感觉到了她的高明和智慧。海棠湾距离市区不过5公里,紧邻旅游景点。回望市区,紫灰色天幕下,不很耀眼但是还算灿烂的城际轮廓,拥簇在海岸线上,挺拔的椰林行道树,像婀娜玉立的美少女,摇曳长长的叶子婆娑起舞。而城市的喧嚣,特别是恼人的发电机的噪音,则远远归隐在甜甜的晚风里。12月的椰城,气温依然有20来度,很温暖。海风挟着海藻甜丝丝的味道,香馨醉人。沙滩的沙子很白很细很柔软,脚踩在松软的细沙上,有种下陷的快感。放眼大海,漆黑的海面上,斑驳的渔火交织,远的明灭变幻,近的却把一片海水也染上了金黄。偶然,还有海船交汇时,相互打出问候的灯光和长长的汽笛声。
美妙的夜晚,再加上风姿绰约的美人,是如此浪漫温馨。就连艾和平这样的铁汉,内心也酥酥的痒痒的。这一切,真的很美。
艾和平问询了黄毓仁投资的事。唐静宜兴奋地说:“回文县祭祖去了。文县现有人口不过30几万,而海外华侨却有200来万,是典型的侨乡啊。黄先生已经口头承诺要在南海省投资60亿,建设年产100万吨的纸浆厂了。目前世界*大的纸浆厂在芬兰,年产不过80万吨,如果黄老板真的投资成功,南海省将诞生世界*大的纸浆厂。” “喔,有魄力。黄毓仁……黄毓仁,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 “哈哈,他可不是逼死杨白劳的恶霸地主黄世仁呀,他是世界**造纸大王黄毓仁。在全世界排第四位呢。”唐静宜怕艾和平误会,特意解释了一番。解释完,她自己先笑了。
“哦,你不是被逼婚的喜儿吧?” “什么呀。”唐静怡脸又红了,黄毓仁中年丧妻,是正张罗着续弦呢。艾和平并不了解这些,再说,天黑,也看不清唐静宜脸上的变化。
结束调侃,艾和平伸出手说:“你的工作效率很高,祝贺!祝贺!” 唐静宜就说:“干吗呀,虚情假意的,我可是真心实意���。”唐静宜并没有去握艾和平的手,反而说,“你那天的就职演说,呵呵,可真不敢恭维呀,不自信,也不连贯,没思路,也没特色……你这新官上任,遇到困难了吧?” 艾和平先是被她奚落得羞红了脸,等冷静下来,才把他的困惑说了出来。尽管唐静宜语言犀利,薄如刀锋,可是奇怪的是两个人没有距离感,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几个月之前,他们在北京有过一次接触,南海重逢,他们的心灵迅速契合,都感觉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智者,是可以体察到人和人心灵之间距离的。艾和平说:“小唐,在南海,你是我**的故人。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介绍介绍你了解的情况吧。
” 唐静宜把目光从艾和平身上缓缓移开,双手抱着肩,眺望海上遥远的渔火。
艾和平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唐静宜身上。唐静宜羞怯一笑,把肥大的警服裹在了身上。立刻,艾和平的体味、汗味和体温由警服传导给了唐静宜,唐静宜陶醉了,明亮的眸子和洁白的牙齿,在远处漏过来的光线照耀下,发出冷冷的亚光:“椰城市公安局情况很复杂。从哪儿说起?我先给你说说常务副局长苻世财吧。
“苻世财的父亲,是琼崖纵队的老战士。老人一生职务不高,但是,人脉很旺,可以说是德高望重。靠着他父亲的关系,苻世财当初从农场调到了椰城公安局工作。叶书记的父亲,是符世财父亲过命的老战友。俩人发小,叶书记年长几岁。
符世财从派出所指导员干起,历任治安副科长、科长、副局长,一直升到了市公安局长。
“苻世财工作起来有股子拼命劲头,据说当刑警队长那会儿,为了破获一起杀人案,他带人在五指山原始森林蹲守一周,硬是把嫌疑人捉捕归案。他听话,上级安排的事,他能不折不扣地完成。缺点是没有创造性,缺少主见和点子,特别是缺少综合平衡能力。南海建省以后,公安局自动升格。苻世财很想坐着大车连升两级,叶书记也有这个意思。建省六七个月了,公安局长一直空缺,想让放手让他工作。
“常务几个月,他明显力不从心了,工作一团糟。这才有了省委书记亲自向公安部要人这出戏,也才有了你的走马椰城。”唐静宜心里在说,才有了重逢。但是,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叶书记现在的态度呢?”艾和平当然关心一把手的态度。
“官场规矩你比我清楚。叶保荐苻的前提,是不影响自己的仕途。一旦影响到自己的乌纱帽,叶书记立马就放了手。再说了,椰城太需要强势的公安局长了,社会治安不好,叶书记作为*高长官,脸上无光啊。呵呵。”说完*后一句话,唐静宜把脖子缩进肥大的警服,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苻世财的品质怎么样?” “噢,我知道你必定问这个问题。”唐静宜凑近艾和平看了看他的眼睛,“你冷不?”艾和平说:“我冰天雪地长大的,小时候和爷爷去打猎,常在雪窝棚里过夜的。雪窝棚懂不?就是用积雪堆出来的洞。这天还叫冷?”唐静宜仰慕地笑起来,说:“苻世财在椰城公安局一手遮天好几年了,局里头头脑脑,全是他一手提拔的,是名副其实的苻家军。干警都清楚,他调整干部是一年一次,根据职级肥瘦不同,明码标价,钱官两讫。其实买官的人,心里也矛盾,既恨他,又不得不巴结他。我看那些不敢接近你的人,是对你在椰城公安局局长这个位置上,能否坐稳没有信心。万一你被挤跑,苻世财复辟了,紧跟你的人岂不遭到清算?” “哟,还挺复杂。那你说给我送钱的这些人,目的是什么?”艾和平就把送2万元以上的6个人,简单作了介绍。唐宜静认真地想了半天说:“这些人我不了解,说不太好。不过,这6个人都是本地干部,应该是依照苻局惯例在保位置。当然,也不排除老苻指派个别亲信来试探你,收买你,甚至陷害你。我看那个送你5万的派出所长,形迹就非常可疑。” “既然是做买卖就要赚钱啊,买官的人投了资,怎么回收呢?”艾和平低着头,像是在和唐静宜谈话,更像自言自语。看唐静宜马上要回答,他摆了摆手,又说,“我知道,椰城不少干部私底下都做买卖,就说苻世财吧,他经营什么买卖?”说完这话,他抬头仰望寂静的夜空,夜空祥和而温馨;竖耳倾听大海的涛声,海涛高一声,低一声。
艾和平啊艾和平,你只身一人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可以应付吗?唐静宜背对着艾和平,眺望远处的大海,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无端为他担起心来。
“嗯?怎么不说话了?”艾和平自己回过神,发觉唐静宜同样在发呆,笑着问。
月光下,一只母蟹带着一小队小螃蟹从海水里爬上沙滩,摇摇晃晃直奔唐静宜而来,唐静宜下意识地向艾和平怀里躲闪,艾和平用一只手托住唐静宜柔软的身体,而抬起一只脚就要驱赶那队小螃蟹。唐静宜急切地制止了,并有意挣脱了那温暖的怀抱。艾和平近距离凝视着唐静宜说:“你还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呢。” “兰桂坊。”她说得声音很轻,但是,艾和平立刻明白了:兰桂坊是椰城*大的娱乐城。苻世财是兰桂坊的保护伞和干股股东。
艾和平很感激唐静宜,冥冥中仿佛事先安排了卧底。有了这些情报,让他在*短的时间,掌握了对手*要害、*直接的命门。静宜呀,静宜,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吗? 艾和平说:“天使,谢谢你。咱们回家吧,夜深了。”那对小螃蟹在沙滩上转了一圈,又窸窸窣窣回到海水里去了。唐静宜笑出声来:“为什么要叫我天使?”艾和平说:“暂时保密。”唐静宜也不再追问,而是说:“局长同志,你自己走回去还是搭我顺风车?”艾和平也笑起来说:你以为我弱智呵,大半夜的徒步回城?“两人说笑着坐进轿车,钥匙插进锁孔,在发动车子的一刹那,唐静宜突然就娇羞地说:“我们仿佛认识很久了,很久很久!” 他看了她半晌,没有说话,他也有同样的感觉。今天,和唐静宜在一起,他找到了浪漫的感觉。呵,这样的情感会是什么走向呢?他不敢再想下去,就把话岔开了。
距离招待所还有一站地,唐静宜把白色的马自达929在路边停下来,脱下仍然套在身上的警服还给主人,然后,用眼睛盯住艾和平说:“有个坏消息,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 “什么?” “省委书记病了,肺癌晚期。**决定留京**。” 这是一个坏消息,太坏的消息。这消息一出,破坏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艾和平胡乱穿罢上衣,沮丧地消失在夜幕中。夜风,掀起了他的衣襟。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