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了点儿俄国话,经常说:‘啊,你们这儿不是明朗的,是阴郁的、恶劣的!’他这种话我们可以听懂。
是啊,咱们这地方可不比伏尔加河下游,那里暖和多了,过了里海,一年四季不见雪。
《福音》《使徒行传》都没有提到过雪和冬天,耶稣就住在那儿……好了,读完诗,咱们就读《福音》书!”
他不吭声了,像是睡着了,斜着眼瞪着窗外,更显得瘦小了。
“讲啊!”我小心地说。
“啊,好!”他一抖,接着说:
“法国人!他们也是人啊,不比我们缺少什么。他们喊我母亲为‘马达姆’,马达姆的意思就是‘太太’,啊,太太,太太,可我们这位太太能一次扛上五普特面粉。
她那浑身使不完的劲儿简直有点儿可怕,我20岁以前,她能揪住我的头发毫不费力地摇晃。
勤务兵米郎特别喜欢马,他经常去各户的院子里,打着手势要给人家洗马!
开始大家还怕他有什么坏主意,可后来老百姓们都主动去找他:‘米郎,洗马!’
这时候,他就会一笑,低着头跟着走了。
他是个红头发、大鼻子的家伙,嘴唇特别厚。管马是他的拿手好戏,给马治病也是一绝。
后来,他在尼日尼做了马医,可是不久他疯了,被人活活打死了。
第二年春天,那个军官也病了,在春神尼古拉纪念日那天,他心事重重地在窗前坐着,把头伸到了外面,死了。
我偷偷地哭了一场,因为他对我很好。他常常揪着我的耳朵亲切地说些我听不懂的法国话。
人和人的亲近,不是钱能买到的。我想跟他学法国话,可是母亲不让。她把握领到神父那儿,神父找人打了我一顿,还控告了那个军官。
唉,宝贝儿,那会儿的日子太难了,你没赶上,别人代你受了那份罪……”
天完全黑了下来。
外祖父在黑暗中好像突然变大了,眼睛放着猫似的亮光,语气激烈而狂热,说话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他讲到自己的事时就是这样,一反他平时那股小心翼翼、若有所思的状态。
我非常不喜欢他的故事,这些本来不想记住,可却抹也抹不去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他一味地回忆过去,脑子里没有童话,只有过去的事情;他也不喜欢别人向他提问题,可我偏要问问他:
“啊,那你说谁好,法国人还是俄国人?”
“那谁知道啊?我又没有看见过法国人在自己家里是怎么生活的!”
“那,俄国人好吗?”
“有好的,也有坏的。”
“可能奴隶时代的人不好点儿,那时候人们都让绳子捆着。”
“现在可好了,自由了,却穷得连面包和盐也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