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我,十六岁*深的记忆,是什么?
我会告诉你,是一颗牙齿。一颗,我笑起来就会露出缺口的右边的第八颗牙齿。
它毫无预兆地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随时随地,间歇性,隐隐作痛。
在它残缺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让人痛不欲生的,除了牙齿,还有光怪陆离的人生。
它像是一个丑陋的印记,就这样,跟随我的一生。无法泯灭的羞耻感,越是刻意隐藏,越是欲盖弥彰。
我张开嘴,那些过往就堵在喉咙里,哽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无法告诉你,它是怎样丢失了完整而洁白的模样。
有些痛,真的,是这样,无法诉说。
后来,我颠覆了所有,离开了我的城市,宁愿一个人生活,也不肯再与过往有一丝牵扯。
我甚至改掉我的名字。从此之后,他们,都叫我桑夏。
我渐渐地将那个叫黎梦的女生,以及那段狼狈不堪的岁月,从我的世界搁浅丢弃。
从我进入江艺的**天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的过往。当然,这样的艺术学院,**不会有人在我身上看出一点破绽。因为,我看起来实在是与她们没什么两样。
我也会时不时地折腾头发,将裙摆改成七零八乱的碎角,也会在手腕上戴一串一串花里胡哨的东西,走起路来,“bring,bring”地响。
稍微有些不同的是,也许是我的手臂太过纤细,所以才显得这些饰物太过突兀。
不想上课的时候,我总是爬到教学楼的天台上,悬空而坐。偌大的天空,像一张无形却令人窒息的网,窥视着整个世界,随时便会压迫下来。当我俯下身子看见像蚂蚁一样蠕动的人群时,我感觉到自己在颤抖,那是种近乎绝望的恐惧。
十六岁以后,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再残忍,我还是愿意苟且地活着。所以,原谅我,黎诺,我背叛了你,背叛了我们*后的约定。
可是,我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你四面楚歌的脸,还背负着你残留的罪孽,战战兢兢地活着。
我闭上眼睛就看见你与我这样并肩坐着。
你问我:“黎梦,怕吗?”
我回答:“不怕。”
其实,黎诺,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害怕。我的身体,只要再往前挪那么一点点,就会像蝴蝶一样,飞不到沧海,便摔得粉身碎骨。
你说:“黎梦,跳吧。”
你以飞蛾扑火的姿态,纵身一跃,便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荒诞的世界。
我做不到你这样的勇敢。所以,我这一生,都在忏悔,为何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
我失去了**的你。这是,上帝对我*大的惩罚。
从此之后,没有人,再提起黎诺这个名字。谁也不会知道,黎诺丢下的妹妹,到底,去了哪里。
原来,被遗忘,这是你为我做的,*后一件事情。
**章
时间分崩离析,相爱只是一时,一转身,却是一辈子的分离。
一
二〇〇九年五月十二日。
这**,对于十六岁的黎梦来说,本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父亲吃完早饭,照例开车上班,顺便送自己去学校。他还答应放学后,带她与姐姐黎诺一起逛商场。
所以,他的失踪,并没有预兆,亦没有暗示。
一切都**得毫无漏洞。
然而,当她推掉男友梁澈的约会,站在校门口等父亲时,却迟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她打电话给父亲,竟是关机。她虽习惯父亲常常为一些莺莺燕燕而放自己的鸽子,却纳闷为何姐姐的手机也始终无人接听?
天气这样诡异,明明晴空万里,却陡然间乌云密布,接着便下起来倾盆大雨。黎梦只好躲在屋檐下,直到雨稍稍小了点才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她打开家门,没来得及擦掉脸上的雨滴,便看见满屋的狼藉,以及瘫坐在沙发上的姐姐。她以为家里被盗了,可是,姐姐却轻声地说:“黎梦,爸逃了。”
黎梦怔怔地看着姐姐脸上的泪痕。
她奔到父亲的房间。
床上的被子还像往常一样,叠得整整齐齐,衣服也还一丝不乱地挂在衣橱里,**不同的是,打开后还没来得及关上的保险箱,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黎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年少的她不懂姐姐嘴里说的非法集资事件,但这一刻她恨死了父亲。她彻底明白,父亲是个极其自私的人。他带走了所有的存款,以及金条,却将巨额债务抛给了她们姐妹。
她与姐姐被找上门来的债主逼得胆战心惊,却无能为力地缩在角落里,紧紧地抱在一起。
那些人,拿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包括她们的储蓄罐。
后来的债主,不死心地将家里翻个底朝天,并扬言,三个月内拿不到钱,就放火烧了这栋别墅!他们不解恨地摔碎了锅碗瓢盆,愤愤离开。
黎诺流着泪收拾了残局,对仍然在瑟瑟发抖的黎梦说:“别怕,姐姐会想办法的。”
“办法?”
黎梦不相信地看着姐姐,她也不过大自己几岁,她能做什么?
她颓败地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金碧辉煌的人生一夕之间便断壁残垣。
接下来,她与姐姐该怎么办?
她还只是个孩子啊!还在憧憬着,与梁澈一起去巴黎读大学,一起参加工作,一起到老。
可是,现在……
她无助地将头埋在了被窝里,号啕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