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这一个名词,蒙文的字义,并不是彭大 任所说的“银”(《黑鞑事略》),也不是萧特所说 的“勇士”(《大英百科全书》Mongols条),而是 “永恒的河”。首先作如此解释的,是札齐斯钦教授 (姚译《蒙古秘史》第五十二节附注)。
我以为这“永恒的河”不仅仅是预祝幸运的部落 之名。它确有所指,而所指的是“蒙兀室韦”之北的 “望建河”。望字的古音从m,不从w。今天的上海话 ,仍把“望”读成“芒”,去声。建字的古音,从k 或出气的g,不从jh。今天的台湾话,仍把“建”读 成“给因”,去声。
望建河与蒙兀室韦,见于《旧唐书·室韦传》。
看《室韦传》的口气,很像是把整个的黑龙江都称为 望建河。“永恒的河”四字,黑龙江自然是当之无愧 。即使我们追步津田左右吉与王静安(国维)先生的 后尘,用严格的标准检讨室韦传,说它的作者误于传 闻,事实上望建河并非整个黑龙江,而是黑龙江上游 的一支:源出俱轮泊(呼伦泊)的额尔古讷河。然而 ,这额尔古讷河从呼伦��流到与石勒喀河汇合而成黑 龙江之处,也够宽够长,够得上称为“永恒的河”。
蒙兀室韦,只是室韦的若干部落之一。与蒙兀室 韦夹望建河而对峙的,有“落俎室韦”。在他们的西 边,有“大室韦”。“大室韦”的西边,有“东室韦 ”。东室韦的西边,有西室韦。西室韦的西南边,是 呼伦泊。呼伦泊的西南,有葛塞支部落、移塞没部落 、乌素固部落。乌素固部落与当时的回纥相邻接。此 外,在柳城(热河朝阳)的东北,直至大兴安岭的山 麓,也都有若干室韦部落。
这些室韦部落,在汉朝不曾有人说过,很像是到 了北魏之时,才突如其来、出现于**的内蒙古自治 区境内和辽宁省东部。事实上,他们的祖先,早就生 活繁衍于这个区域了。室韦二字,依照法国汉学家伯 希(PaulPelliot)的看法,与鲜卑二字同音同义, 是一个名词的两种译法。
鲜卑这一个名称.常被汉朝以后的史家滥用,因 此而兼指了很多的部族与部落。真正的鲜卑,只是东 胡的西支。他们的**檀石槐,于东汉桓帝之时成为 “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的霸主。檀 石槐死于灵帝光和年问(公元178年至183年),传位 给儿子和连。和连死后,和连的侄儿魁头继位。其后 ,和连的儿子骞曼与魁头争位,鲜卑因而中衰。魁头 死后,魁头的弟弟步度根,与鲜卑的另一新兴**轲 比能分据东西,而轲比能的势力较大。
两晋南北朝时期的慕容氏、拓跋氏、宇文氏、乞 伏氏、秃发氏,皆被称为鲜卑。慕容氏之为鲜卑,没 有什么问题。拓跋氏,伯希和以为是在语言上属于突 厥语系,然而他所据以判断的拓跋氏词汇极少,因此 而他的说法迄今仍未成为学术界的定论。我们姑且仍 依《魏书》,把拓跋氏认作鲜卑。宇文氏呢,曾经被 称为“乌丸鲜卑”,显然就是乌桓,属于东胡的东支 ,与女真满洲相近。乞伏氏起家陇右,秃发氏发迹河 西,这两氏是否鲜卑,亦成问题。秃发氏又似乎与拓 跋氏本为一家,如果拓跋氏是鲜卑,秃发氏便可能也 是鲜卑了。
室韦的名称,*初见于魏收的《魏书》,写作“ 失韦”。魏收说,失韦人的语言,和库莫、奚、契丹 、豆莫娄等国的人相同。唐朝李延寿编《北史》,把 失韦改写为室韦,补充了一些部落的名称,并且说, “盖契丹之类,其南者为契丹,在北者号为室韦。” 五代后晋的刘晌编《旧唐书》,把部落的名称增加了 很多,其中的一个便是望建河之南的蒙兀室韦。
薛居正的《旧五代史》,说契丹在唐僖宗之时出 了一位国王,名叫沁丹。此人“乘中原多故,北边无 备,遂残食诸郡,达靼、奚、室韦之属,咸被驱役。
”这一位沁丹,是辽太祖以前的契丹**。辽太祖耶 律阿保机对室韦各部落颇用了几次兵。就大体来说, 室韦各部落对契丹的帝室相当服从。
脱脱所主修的《辽史》,成于元朝末年。当时的 史臣很讳言元朝祖先对辽的关系,他们只在道宗本纪 留下了两条“萌古国遣使来聘”。一条在道宗太康十 年二月,一条在同年三月(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年 )。道宗的继位者天祚皇帝受女真打击,常得“谟葛 失”援助。这谟葛失三字很像是人名,其实,“谟葛 ”是“蒙兀”与“萌古”的异写,“失”与《旧唐书 ·突厥传》的“设”相同,意思是君长。
谟葛失一面援助辽朝的天祚皇帝,一面也和新兴 的女真建立友好关系。《金史·太祖本纪》说,“天 辅六年五月,谟葛失遣其子葅尼格贡方物。”天辅六 年相当于辽朝天祚皇帝的保大二年,宋朝的徽宗宣和 四年,公元1122年。
这位菹尼格,我们在现有的蒙古史料之中找不出 来。应该详细记载蒙古及其帝室先世的《金史》,把 金对蒙古和战的事闪烁其词。这不怪职司记载的金之 史臣,而该怪写定《金史》的元之史臣。《金史·章 宗本纪》,提起了“北边”的军事,而并不说明“北 边”的敌人是谁,只一度说出带兵官移刺睹等为“广 吉刺部兵所败,死之。”王静安先生说,这广吉剌部 便是《元朝秘史》之中的“翁吉剌”,《元史》之中 的“弘吉刺”。
蒙兀室韦在金朝的时候已经发展为一大部族,被 政府称为“萌骨部族”。室韦的其他部落,先后遭受 辽金两朝的政府打击或吸收,多数不再被人提起。
蒙兀部族及其血统相近的人向南延伸,到达了呼 伦泊、贝尔泊、喀尔喀河(合答斤族及撒勒只兀惕族 );向西延伸,到达了斡难(鄂嫩)河与克鲁伦河的 河源(孛儿只斤族);向西北延伸,到达了贝加尔湖 沿岸(篾儿乞惕族与瓦剌族);向西南延伸,到达了 阴山山脉之北(汪古族)。
蒙兀人何以能够起来得如此之快,是历史上的一 个谜。他们的子弟参加了金朝政府的幺L军(称为“ 萌骨幺L”),可说是转弱为强的原因之一。不过, 十几个其他的部族也参加了幺L军。蒙兀人的发祥地 ,比起其他的室韦部落,是除了落俎室韦以外,离开 辽金二朝的**政府所在地可谓*远,因此而遭受打 击的机会较少,于是休养生息,形成一个大国。
这个新兴的大国,虽则在金太宗天会七年(1125 年)“举部降金”,却在十七年以后,使得金朝政府 为其所“困”(《宋史·洪皓传》)。到了金世宗金 章宗之时,政府的大军便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有 事于“北边”了。大定七年(1167年),负责征剿萌 骨的是移剌子敬;大定十年与十一年(1170年与1171 年),是(完颜)宗叙;大定十七年(1177年),是 宗颜觌古;明昌六年(1195年)至承安三年(1198年 )是夹谷清臣、右丞相(完颜)襄、与(完颜)宗浩 。移剌子敬、(完颜)宗叙、宗颜觌古,这三人和蒙 兀部族的何人交手,无考。夹谷清臣的对手方,据王 静安先生考证,是呼伦泊之东的合答斤族与撒勒只兀 特族。右丞相(完颜)襄的对手方,本是蒙兀的某一 氏族,却因偏军被阻■(鞑靼)所包围,于是改向鞑 靼进攻,追他们追到了呼伦泊西北三百多里的斡里札 河(乌里杂河)。(完颜)宗浩的对手方,是广吉刺 (翁吉刺)部长忒里虎,合底忻(合答斤)部长自古 带,山只昆(撒勒只兀惕)部长胡必刺。白古带与胡 必剌均向(完颜)宗浩屈服。胡必刺告诉宗浩说,在 他的山只昆部之中,有“必烈土”,住在移米河(伊 敏河),“不肯偕降,乞讨之”。王静安先生以为这 必烈土便是《蒙古秘史》之中的“别勒古讷惕”。所 谓别勒古讷惕,原为朵奔·篾儿干第二个儿子别勒古 讷台的后代,正如成吉思可汗是朵奔·篾儿干第五个 儿子孛端察儿的后代。
有人说,孛端察儿不是朵奔·篾儿干的第五个儿 子,而是朵奔·篾儿干第三个儿子。又有人说,孛端 察儿根本不是朵奔·篾儿干的儿子,而是他的寡妇阿 兰美人与“一道白光”之神所生的儿子。
孛端察儿在成吉思可汗的祖先之中,占有承前启 后的地位。在孛以前,有过十二代;在孛以后,也有 过十二代。从**代的祖先,名叫“苍狼”的数起, 数到二十五代,便是成吉思可汗,而孛恰好是第十三 代。
苍狼的名字,在明朝初年被人从蒙古话译成北京 话写作孛儿帖·赤那(《蒙古秘史》);在清朝初年 又被人写作博尔忒·漆诺(《蒙古世系谱》)。
《新元史》的作者柯绍忞,比起《元史》的主编 人宋濂,也是略逊一筹。宋濂懂得孔子“断自唐虞” 的大手法,把成吉思可汗的祖先只从孛端察儿讲起。
柯绍忞有了《蒙古秘史》作为参考,本有把历史向上 推的权利,却不该盲目地抄袭波斯人拉施特的《史集 》,说“蒙古之先,出于突厥”。这与《蒙古世系谱 》的著者把成吉思可汗的祖宗说成印度人,同样荒谬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