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几乎只有我一个人,男的都赶去坐八点二十一分的火车了,女的在鼓捣煤气炉。你要是有时间往周围看一看,而且刚好有那种心情时,当你走过这种远近郊的街道,想着住在那里的人们所过的生活时,你会暗自发笑。原因在于说到底,像艾里斯米尔路这里,哪一点能称之为路?无非是监舍排成一排的监狱。在那些排成一条线的半独立式刑讯室里,关着的是一星期挣五到十镑、瑟瑟发抖的可怜小人物。他们每个人左有上司对其吆三喝四,右被老婆骑到了脖子上,像是一场噩梦,还被孩子像蚂蟥一样吸血。关于工人受苦受难的废话已经很不少了,可是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我没有什么为他们感��特别难过的。你认识哪个苦力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麻袋?那些一无所有之人是身子受罪,可他不干活时,是个自由人。但是在每一个小小的水泥盒子的里头,总是有个可怜鬼,永远不得自由,除了在沉睡时,他会梦到把上司扔进井里,并往他头上扔煤块。
我对自己说,当然,对于像我们这种人来说,*根本的麻烦,是我们都想象自己还拥有些什么。首先,艾里斯米尔路上的九成人都有这种印象,以为拥有自己的房子。艾里斯米尔路上,连同周围地区,一直到大街那边,都属于赫斯派莱兹住宅区这个特大骗局的一部分。奇尔弗信贷建房互助会大概是当代*聪明的骗局。我自己干的保险这行我承认是骗钱的,但这是公开的骗局,有什么招数都明明白白。可是建房互助会这一骗局的精彩之处,在于受害人还自以为得到了恩惠,痛揍他们一顿,他们还要来舔你的手。有时候我琢磨可以在赫斯派莱兹住宅区之上,为建房互助会之神树起一座像。这位尊神会与众不同,先不管其他方面如何,它首先会是个阴阳人,上半身应该是个董事总经理,下半身应该像家庭妇女一样。它一只手拿着一条其大无比的钥匙——
当然是通向济贫院的——
另一只手拿着——
那种样子像法国号,往外涌出礼物的叫什么来着?——
对了,叫丰饶角,从里面涌出来的是便携式收音机、人寿保险单、假牙、阿司匹林、法国来信、水泥轧草坪机等等。
而实际上,在艾里斯米尔路,我们并不拥有我们的房子,就算我们付款完毕,也不是终身保有的不动产,而仅仅是租赁物。房子的定价为五百五十镑,可以分十六年付清。这种房子也可以付现款一次付清,价格为三百八十镑,这代表奇尔弗信贷从中赚取一百七十镑,但是不用说,奇尔弗信贷赚到的远不止这个数。三百八十镑中包括建筑商的利润,可是奇尔弗信贷挂了另外一块“威尔逊及布鲁姆公司”的牌子自己盖房子,这样又赚了建筑商的利润,要付的只是材料钱。可是它也在材料上赚钱,因为通过另一块牌子“布鲁克斯及斯卡特比公司”,自己卖给自己砖瓦、瓷砖、门、窗户框、沙、水泥等,我想还有玻璃吧。谁要是告诉我它另外还有个化身公司,自己卖给自己木头加工门和窗户框等等,我根本不会吃惊。还有一件事,本来我们应该能料到的,但在发现时,还是让我们都大吃一惊,那就是奇尔弗信贷的算盘并非永远打得滴水不漏。艾里斯米尔路修好后,留下一片开阔地—— 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好处是小孩可以在那里玩耍——此处人称普拉特草地。虽然没有什么黑纸白字写着,但大家的共识,是普拉特草地上不会建房。但是西布莱奇里是个发展中的郊区,罗特威尔果酱厂二八年开工,盎格鲁— 美利坚全钢自行车厂三三年开工。居民增长,房租也上去了。我从来没见过赫伯特· 克拉姆爵士或者奇尔弗信贷别的头面人物长什么样,不过我脑子里想象得出他们那副垂涎欲滴的样子。突然建筑商来了,开始在普拉特草地上盖房子。赫斯派莱兹住宅区的居民群情激奋,成立了由租户组成的保卫草地联盟。没用!克拉姆的律师只花五分钟就把我们全整趴下了,普拉特草地上盖起了房子。但是让我觉得克拉姆不愧为准男爵的,是他能在精神上欺骗人,这才是真正阴险的。就因为我们抱有这种幻想,以为我们拥有所居住的房子,便有了“与国攸关”的利益,我们这些赫斯派莱兹住宅区的可怜虫——所有在这种地方住的人们都是—— 变成了对克拉姆忠心耿耿的奴隶,永世不得翻身。我们都是体面正派的户主——也就是说保皇派,唯唯诺诺的人,蠢不可及的人。不敢杀鸡取卵!想到在付清*后一笔款前,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真让人怕得要死。事实上,并非户主和正在分期付款购买这样的事实,只能让人怕上加怕。我们全被收买了,不仅如此,我们是被自己的钱收买的。那些被压迫的可怜虫拼死拼活工作,却要支付超出正常价格一倍的钱,去购买那种美其名曰“美妙风景”的砖制鸽子笼,可是那里既没风景可看,也无钟可敲。为保卫**,抵抗布尔什维克主义,那些可怜的笨蛋一个不剩,都会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