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死了
医院,太平间。
李新民足足站了半个小时,还没有清醒过来。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妈已经死了。从夜里昏迷、凌晨抢救,到早上宣布死亡,李新民觉得是自己死了一场。他努力回想,在这段时间里,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怎么能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妈受尽折磨、撒手人寰?他在想,医生宣布抢救无效的那个时候他在哪儿?不是在医院里吗?不是在妈妈身边吗?
不是!他是在医院里,可是他在走廊里,他在忙着给老婆发短信,解释为什么自己这么晚还不能回家,为什么他那个时候不能离开医院。等他发完短信回到病房,病床上的妈已经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他是学药的,基本上是半个医生。一看见自己妈的这个状态,他的**反应就是翻眼皮,这时,老人的瞳孔已经散了。他叫大夫叫护士,声音震得夜里的楼道嗡嗡作响。
等他缓过神来,护士已经开始往他母亲脸上蒙白布了。抢救医生一头的汗水,顾不得擦就冲他吼:“你怎么陪床的?早一分钟都没发现吗?还是别的病人按的铃,你干吗去了?……”
他木讷地站在病床前,看着白布单子下面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母亲,听着旁边的病友说:“你妈刚才不行了,叫你,你不在……”
护士习惯性地扫了他一眼,连说都懒得说。这场面,人家见多了,儿女不孝,久卧病床,早死早托生。可是李新民有无尽的委屈,他没料到老婆会在这个时候来短信催他回家,没料到自己怎么解释她都不听,没料到自己就去发了个短信妈就没了。
护士开始搬尸体,送往太平间。没人跟他说一句安慰的话。他目送遗体出门,竟然忘了自己应该跟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很大声地哭。他手里调成了振动的手机还在嗡嗡震动,老婆仍然在孜孜不倦地发短信骂他:“猪头!你还不回来?不想过了吧!”
二
离婚了
姚逸,凌晨两点还在办公室发呆。桌子上,摆着她为自己起草的离婚协议。做律师四年,打了三年的离婚官司,姚逸见过各种各样的离婚方式,也见过各种背景、各种职业的怨妇。几乎所有女人在离婚协议上签��的时候都是目光呆滞、满脸哀怨。姚逸要做的就是帮助她们得到更多的本应该属于她们的利益。但是,即便是男人已经净身出户,女人的哀怨也是抵挡不住的。就算得到了孩子和财产,离婚的女人也永远是失败者。
每当起草好一份协议,每当看到两人签字,姚逸就克制不住地想自己的家,她在那一刹那都有跑回家的冲动。她想牢牢守护它,守护自己的爱情和亲情,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为自己的权益而争斗,更没想过这一辈子*难起草的是自己的离婚协议书。
姚逸想再看一遍协议,看一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但是她看不清楚,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枯竭了,哭不出来了,可是她的眼泪还是滑落了。她急匆匆地用手背抹去泪珠,避免泪水把协议书打湿了。她想找人说点什么,可是半夜三更,她能找谁倾诉呢?婚姻走到这个地步,家里父母还被蒙在鼓里,女儿又太小,不能让他们知道。从出事到现在,姚逸都在一个人扛着。今天,看到自己写的白纸黑字,她终于扛不住了。她想大哭一场,她想找人说话,她想起了李新民。她拿起手机,给那个并不在通讯录里的号码发去了一条短信:“你睡了吗?”
大约沉寂了一分钟吧,姚逸的手机响了,电话那头,是李新民痛彻心扉的哭声:“姚逸!我妈没了!她死了!她死了!……”
姚逸像被焦雷打了,痴呆呆地愣在座位上。她的手机滑落在离婚协议上,她控制不住地哭出来。电话那边,李新民坐在太平间门外的地上,整个头埋在双臂和膝盖里,哭声从胸腔传达到那个密闭的空间,再一点点地释放出来,显得异常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