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好意思。”
医生显出尴尬的表情,此时他也有些紧张了,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这是医生特有的本领,不管病人患有何种痼疾,他们在惊叹之后,总能很快地投入工作状态之中。那位老郎中用疑惑不解的表情,将头凑到我跟前,用压得低低的声音问我:
“难道你知道别人是怎么叫你的?”
“是的,别人都叫我傻子。可是我觉得自己并不傻,他们的眼神才像傻子的,我……”
我有些急了,医生简单的语言刺痛了我幼小易伤的心灵。此时我感觉到身后有一只手在不断地推我,似乎是在提醒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当我带着嵌满泪光的眼神向后望去时,发现原来是母亲,她似乎比我还要着急,不断地用手掌轻拍我的后背。我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近身而来,就像深沉的乌云席卷着碧波的晴空,惊雷在我心头轻轻掠过,脸上却早已是狂涛骇浪。我只好无奈地深埋下头,不再吱声了。
母亲微小的动作没有逃过医生眼睛,他带着略显愠色的表情向站在我身后的人们发出警告:“如果你们再打扰我和病人的谈话,影响我们的情绪,我就要请你们出去了。”他收回眼光,将我垂得低低的头用坚实的手掌慢慢托起,我看到一张极度无奈的脸庞。他向我耸耸肩膀,表示这是一个突发的状况,稍显俏皮的表情,眼角向上挑起,将我心中的疑虑一下抛到了九霄云外。我轻松了,也快乐了,年迈的医者也显得如释重负,他撩撩两鬓的白发,口气突然严肃起来:
“孩子啊,你爱你的爸爸妈妈吗?”
我又低下了头,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爱。”
“什么?我们没听清楚,你大声点儿说,*好喊出来。”
我心中此时好像有无数座火山同时爆发,全身被灼烧着,一股股滚烫的熔浆不断地涌上大脑,使我如坐针毡,那油然而生的无穷力量,足以穿越一切。我霍地站起身来,对着提问者,只是重复地嚷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将所有的激情全都埋藏在无限的未知里。
医生没有理会我,起身与我父亲耳语了几句。等我情绪稍稍平稳,他从身旁的抽屉里取了几个类似魔方的颜色各异的木制方块,上面画满了各种图案,医生让我从中选择自己*喜欢的木块。我对这种从未见过的东西早就兴趣满满,那上面的图案颇为丰富,有人物,更有山水鸟兽。其中有两个别具一格。一个上面涂满了深蓝色,表示浩瀚的大海,平静的海面上一艘扬风起帆的大船正急驰而行。另外一个上面画了一轮满月,银屑似的月光洒了一地,地面上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橡树,橡树顶上有个鸟窠,里面刚刚破壳而出的幼崽将头伸出窠外,张着似乎比身体还要大的嘴,等待着父母的归来。
我一下将这两个木块拣了出来,医生用好奇的眼光注视着我,他看到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将其他木块重又装回到抽屉里。他将我选的那两个木块有序地摆放到桌上,笑容可掬地对我说: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告诉爷爷,你为什么选择这两个,而不选择一两个比它们更加漂亮的?”
他说着话,还用手指着我已然选好的那两个木块。
“更漂亮的?您是说画了许多玩具还有娃娃的那个?”
“嗯……还可以有比那些更漂亮的。”医生边想边说。
我听着医生那略显蹩脚的话,不觉间有些紧张起来,便望向他去,但他的眼光此时却奇怪地避开了,我有些迟疑。
“我喜欢娃娃,但是我要跟着爸爸和妈妈到处去瞧病,不能带着她。所以,我宁愿选择这两个。”
我又把木块拿回到手中,仔细端详起来。
“爷爷,您瞧,这儿是大海,它到底有多大呢?是不是比新建成的城区还要大呀,妈妈说,新城区****都走不完,那大海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得完啊?”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孩子。”医生说了一个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答案,接着他又问,“那另外一个呢,你为什么喜欢它?”
“因为我喜欢月亮。”
“为什么呢?”
“因为我会背诗。”还没等医生反应过来,我那脱口而出的诗句由于紧张声音有些微颤,却让在场的人无不咋舌。
医生再未作声,只在桌上便笺本上再次写下两个很大的在远处都能看得清楚的字:
“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