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在歌唱/岭南小小说文丛·全民微阅读系列》:
流星
夜空的花,散落在你身后,幸福了我很久。
——郑钧《流星》
节目播出时,阿黛恰好在海南岛一个温泉度假村里。丈夫来洽谈商务,无所事事的她跟随来玩。当时,丈夫在隔壁陪几个官员打麻将,阿黛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无聊之际,刚好收看了这档叫《美食之旅》的电视节目。
电视里,美食家侃侃而谈:“前年,我在海南岛旅游,参观博鳌论坛后,当地一个朋友说去品尝本地菜。那天细雨蒙蒙,我们是开车去的,四个人出了博鳌镇,七拐八拐,进了一家农家菜馆。那是一个洁净的农家小院,非常普通,连招牌都没有。我们吃了两菜一汤一饭——干煸鸭、清炒豆角、芥菜咸鸭蛋汤和炒饭,88块钱。这是我吃过的*难忘的一顿饭,**味道,胜过任何山珍海味和美食佳肴。”
美女主持人似乎有些失望,插话道:“烹饪的方法很特别吗,比如****的那种?”
“非也。所谓**味道,反而是很平常很简单的做法,力求保持食物本身的原汁原味。先说干煸鸭。当地的鸭子都是蚬鸭,学名叫绿头鸭,主要生活在河湖芦苇丛中,以吃鱼虾贝类为主。博鳌是南海之滨一个小镇,三江汇流,鱼虾肥美,水产品丰富。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鸭子干煸后,香味浓郁,富有嚼劲,口味堪称一绝。他们的豆角也不赖,菜园子里现摘现炒,翠绿养眼,清甜粉嫩,让人无法招架。而芥菜咸鸭蛋汤的做法就更简单了,不加味精,不加油盐,几乎是用白开水煮的,略苦,清热祛湿,汤汁醇厚,齿颊生香。*稀奇的是炒饭,不是蛋炒饭,而是草炒饭。草叫必拨草,又叫猪母草,在海南岛村前屋后到处都是。碧绿的草叶切碎后炒到饭里,香喷喷的,美味可口,惹得食客大快朵颐。”
台下观众屏声敛息。一股久违的田野清香,在演播大厅的上空弥漫开来。
美食家继续讲道:“当时是冬天,但在海南岛,四处绿油油的,生机盎然,和北方的春天无异。坐在这样空气清新的春天里,可以看到屋后一片青翠的菜园,再远处,是一个偌大的湖。湖面烟波浩渺。当地的朋友介绍说,很多明星大腕慕名来此,比如赵本山、那英、陈道明、王菲。我调侃道,再加上我,都是你带来的吧?朋友笑着摇摇头,非常认真地说,你别小瞧这地方,这儿因为离博鳌论坛近,每年开会时,很多**的总统首相会偕同家人前来光顾。他们每次都是突如其来,将服务员隔离,换上自己的人,保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洗菜、烹饪到上桌,整个过程全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完成,不能有丝毫马虎。我听了大吃一惊。我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些尊贵的总统首相,会坐在这样一个四处透风的简易棚里用餐。更离谱的是,他们**的脚所踩的地面是用碎炉渣铺成的,连水泥地都不是。
“从一进去,我就注意到一个男人,一个中年男人,清瘦,高个,衣着朴素,坐在棚子的一角喝茶,静静地,像老僧入定在一幅水墨山水画里。自始至终,他未正眼瞧我们一下,仿佛身边的一切和他毫无关系。他的目光散淡迷离,久久地落在远处的湖面上,似看非看,夹杂着些许让人难以捕捉的忧伤。我悄声问朋友,那家伙是老板吧?朋友惊诧不已,你怎么知道的?我得意地笑了。美食,讲究的是色香味形器五感。这么**的色香味形,装在如此相配的器皿之中,我还是头一次神遇……”
台下静寂了好一阵,才如梦初醒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像一部恰到好处的电影一样,这时,伴随着悠扬空灵的钢琴曲,电视屏幕上缓缓打出了工作人员的字幕——节目结束。
阿黛关了电视,站在阳台上,望着远方发怔。远方,一城灯火,在寂寥的夜空下,妖娆,性感。
隔壁,麻将声稀里哗啦,流水般欢畅。
半个小时后,阿黛合上电脑,捏着一张纸条敲开隔壁的房门,对丈夫说:“我想出去一下。”丈夫嘴里叼着烟,正在烟雾腾腾中搓麻将。他抓起一张麻将牌,举在半空中,用大拇指摩挲了两下,顿时喜笑颜开,对旁边一个官员说:“刘行长,我老婆想进城做SPA,借你司机用一下。”转而,又叮嘱她,“今晚我得耍个通宵——三万,哈,和了——早去早回,注意**。”
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阿黛常常怀想自己那次午夜的疯狂:在陌生的海南乡下,在黑灯瞎火的午夜,来回近百公里的长途奔袭。怀想多了,不由产生众多怀疑,怀疑事件本身的真实性。那晚,一切像一个梦境,迷迷糊糊,不着边际。但是,阿黛清晰地记得,当她在路边站了半天后,回到车里有气无力地对司机说:“回吧。”司机一脸困惑。她有些尴尬,支吾道:“我只是想看看而已。”
阿黛看到了什么?
垂落平原的夜空,满天繁星金币般闪烁,成了一条涌动的河流。草坡下的那个农家菜馆,隐没于黑夜光滑的脊背上,若隐若现。那一刻,有流星划过天边,缓缓地,璀璨夺目,如夜空的花,绽放成无数条抛物线,坠落在她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