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炜继《古船》以来*重要的长篇力作之一。 现实的沉重中暗涌着种种文学的意象。 艾约堡在山海之间，堡主的前半生历经了山村的艰辛，后半生历经了向海边扩张的雄心阻力及梦想。 小说为新时期的文学画廊，添加了经济大潮中弄潮儿艰辛而努力的人生及不同寻常的情感世界。

第十六章第五节 月亮刚升起的那一段时间，淳于宝册又听到了门外轻轻走路的声音。他知道这是恍惚造成的。捧了一会儿书又放下，打开电视。动物世界的故事：为了争夺交配权，一些野物正展开血腥的搏杀和角逐。关上，不想看这个老套而永恒的故事。他知道不同生命间的贪婪和欲望是相似的，不同的是有时候会以隐性的方式存在，不那么赤裸裸的，或转移到其他方面……电视机的喧声一停，门外的声音又变得隐约可辨。他把门打开，接着吓了一跳：那个帽子上插羽毛的女人真的在走廊上漫步。“啊，原来是你，你还没离开？”他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粗暴，小声补充一句：“抱歉。”女人喜盈盈地凑近：“先生啊，没有，多么好的月亮！”“是的。”他仰脸看看天上，就要关门。女人上前一步，浓烈的香水味儿扑面而来：“我**眼就觉得您面熟，可又不敢相认。”“不会吧，您找谁？”他稍稍有些紧张。女人双手捧着触目的胸部，这个动作让他想到了女副总。她说：“您记不得了？十年前的那一次，那是我的初夜……”“是吗？有这么好的事儿？不过太巧了就不真实了！”他像一个年轻人一般灵捷，转身，重重地合上门扇，按着胸口：“抱歉！” 他冷静了一会儿，觉得刚才那个女人有一句说得很对：今夜月亮好极了。真可惜，如此折腾一番来到一座岛上，却要躲开芬芳的夜晚。他有了一个想���，就是驾着吉普走远一点，到接近小港的地方看看对岸，吹吹凉风，或者找家小店独酌一会儿。这样的夜晚如果和蛹儿在一起就好了，她从不让人寂寥。怅怅地下楼，出门走开十几米，一回身看到一楼尽头的窗子亮着，站住了。他攥着手中的钥匙，*后还是转回，沉着地敲门，发出直接的邀请：想不想乘车去远一点的海边？是的，屋里太闷了。她显然并无热情，但也没有拒绝。 今夜风大了一些。漆黑的海面上卷来微微波浪，接近沙岸时变成了粗长的银链，唰唰地缠绕。他们将车泊得离小港远一点，发现这里的海岸干净得很，可能是全岛**没有被近海养殖弄脏的地方。远处是对岸灯火，是一个个村落。“淳于先生，您能分得清哪里是矶滩角吗？”他在心中哀叹：没有办法，这终归是无法绕开的话题。他伸手指了指。“晚上看那里离这么近，白天如果有雾就看不见了。”她说着靠近一点，像是不经意地问：“您认为对岸的小村还能存在多久？” “矶滩角？我想它会一直存在下去！” 他口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毅，说完直直地看着对岸，好像在等待再一次攻伐。 “谁能保护它？谁有这样的力量？您吗？” 淳于宝册转脸，伸出食指：“是您，一位民俗学家！” 欧驼兰口气冷冷的：“我们在谈论一个渔村的命运，您明白我的意思。这不该调侃，尽管您觉得这很有趣。您是很轻松的，以逸待劳。可是对另一些人来说整整一年多都是很煎熬的，他们的心情糟透了。” 淳于宝册退开一步：“他们不会比我更作难！我想告诉您的是，不是别的，就是您让我改变了主意！本来我不愿过深地介入这个海边开发项目，因为它已经是当地政府的事。狸金的工作班子也很庞大，我其实早就是一个名义上的人物了，您也看到，我的兴趣和精力全在别的地方，近年也像您一样着迷于民俗学……是您让我认识到一座七八百年的小渔村的珍贵，于是我就全力阻止人们拆毁它，如果有可能，我们要把它原汁原味地保存下去，一直到另一个七八百年！” 他说得急促而恳切，额上渗出了汗水，伸出手帕揩拭。欧驼兰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的眼睛：“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兼并它？” “是啊，为什么？”淳于宝册望着夜海，“我也这样问过。狸金和市里的回答是，在这样一个时代，只有资本的介入才能切实有力地保护一个古老渔村。” “这是一个什么时代？” “拆毁重建的时代。” “可是众所周知，你们狸金紧跟了这个时代，你们如果能够保护矶滩角，那就等于说黄鼠狼在保护鸡！”欧驼兰的声音提高了，说完又加一句：“对不起，这个比喻很不像样子……” “我不在乎……”淳于宝册像是用尽了力气，气息变得微弱。他好像胃部不适，揉了几下腹部，不太流畅地说下去：“没什么，我理解您的担心和……不过说真的，哪怕就为了您能够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安静地工作，我也会倾尽全力，我现在可以向您做出保证，请您……记住我今夜的话！” 欧驼兰仍旧看着他的眼睛，月光下双目专注：“我会记住。不过我想让您也记住，无论是我还是您，任何一个人，比起矶滩角这样一座历史悠久的渔村，都是十分渺小和短暂的。我们很小，很短暂，海和沙岸很大，它们对我们意味着永恒……” “爱也是永恒的！” 淳于宝册突兀地吐出这样一句，连自己也觉得奇怪。 “爱是各种各样的。”欧驼兰说。 剩下的时间两人都不再说什么。他们往背风的地方走去，向西。在更远一点，几乎是正西方向，透来密密的灯火，让两人久久遥望。淳于宝册说：“那就是*大的岛了，上边有个鸟类博物馆，您可能看过。”“是的，很宝贵的一个地方。”“它的头儿，就是馆长，您见过吗？”欧驼兰摇头。淳于宝册声音涩涩地说： “就是这个人，曾经是一个少尉，他抢走了吴沙原的女人。” “抢走？” “啊，也许不该这样说。反正小村里的那个人难过极了，他会远远地盯着这个岛，盯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