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渡江》以解放战争时期闻名中外的渡江战役为历史背景,具体描写为了争取渡江战役的胜利和稳定新生的人民政权,我军渡江先遣人员打入国民党统治老巢南京,在中共南京地下组织的有力配合下,发动群众、搜集情报、筹集渡江物资、保护重要工厂和设施、瓦解敌人士气的壮举,以及在南京解放后,清除潜伏特务、稳定社会秩序的故事。

**章 夜幕徐徐降临。东北野战军四十军作战部副部长赵家祺和警卫员周一新策马疾驰在通往军部的小道上。 时值九月,东北气温骤降,劳作了**的村民已早早蜷缩在温暖的草房里,村落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静。“嗒嗒”作响的马蹄声在阒寂无人的旷野里显得清脆而深远。此时,马背上的赵家祺心里正揣着一团迷雾——前天才接到命令来到前线,刚刚安顿停当,正准备带领人员潜入敌占区开展工作,就接到了军部的紧急命令。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这一定不是普通任务。 坨子里村四面环山,不大的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从这里通向外面仅有两条小路,是一个隐蔽性**的地方,因此东北野战军所属的四十军把这个村子选作作战部的临时驻地。这样的安排显然是经过仔细勘察和慎重考虑的,坨子里村楔在敌方阵地和我方后续部队之间,便于我军侦察和联络,等大部队压到前沿阵地后,作战部将和军部一起向北推进。 赵家祺脑子里还没理出头绪,胯下的骏马已拐到一条狭窄的隘口,此时突然从路边的小树林里跳出来两个人,枪栓声响过,紧跟着一声大喝:“口令!”赵家祺转身高声回应了一声:“黑河!”两个人影闪到了一边,两匹马在原地打了个旋儿,继续奋蹄往不远处影影绰绰的灯光奔去。 不大的一个小院,矮矮的土墙,屋内微弱的灯光从矮墙上穿过,在漆黑如墨的夜里显得格外明亮。两个人在小院门口下���马,赵家祺利索地将手中的缰绳甩给了小周,径直朝院内大踏步奔去。屋门是敞开着的,里面喧嚷嘈杂,感觉会议开了不是一时半刻了。赵家祺立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全屋人齐刷刷地转向了他。透过缭绕的烟雾,赵家祺发现整屋人自己认识的没有几个,心里很是纳闷。在他愣神的工夫,四十军作战部邢部长站起身招呼道:“快进来,家祺,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野司的王副司令。”顺着邢部长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位年龄稍长的首长冲着赵家祺挥了挥手,笑着说:“家祺副部长吧,辛苦你了,跑这么远,快坐快坐。”赵家祺在门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赵家祺一边打量着会场内的情况,一边暗暗犯嘀咕——野司首长都来了,部队应该有大动作。 “大家静一下,我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王副司令坐下来喝了口水,继续说道,“**的基本意见是,我们已经有能力把国民党军队分割围歼,逐步解放各个地区。韩先楚已抵近锦州,东北的解放近在眼前。估计要不了多久,华野和中野就会和国民党在徐州一带展开较量,昨天我在总部开会,**军委布置了下一步的工作,这就和在座的各位有关啦。”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凝重,大家一声不吭地坐着,聚精会神地聆听首长的讲话,生怕遗漏重要的内容。 “根据当前形势,**决定将在东北、华北和华东几个地方陆续和国民党军队展开决战,估计要不了一年时间,就有可能过长江。**已做了打过长江的计划,所以我们要根据**部署进行各方面的准备。昨天野司会议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抽调一批精干、有南方生活经历或籍贯就在江南的干部,秘密派往南方,为部队下一步往南推进做准备。请相关人员会后与董参谋沟通,做好工作交接后就可动身。我要对各位强调说明的是,虽然目前还不知渡江的具体时间和计划,但你们都要各司其职,提前准备。记住,准备得越充分,部队将来渡江就会越顺利。”直到这时,赵家祺才明白上级紧急召回自己的原因。 会后,赵家祺出了大门,在院子外面伫立了许久。此时的赵家祺,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着香烟,遥望南方的夜空,思绪倏忽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南小镇。 在长江南岸,江苏金坛的古镇儒林东街住着赵家祺的爷爷奶奶、父母和姐弟。儒林位于金坛东南,名字为唐肃宗李亨所赐,取“儒士成林”之意。与儒林相邻的是被《水经注》称作“五古湖”之一的长荡湖。赵家祺小时候就听说自己祖辈原籍并非金坛,是因匪患猖獗才迁到江苏的。爷爷是个庄稼汉,也是个手艺人。金坛多山,盛产毛竹,农闲时家里就地取材做些捕鱼晒鱼的竹具竹器,由于手艺好,在方圆十几里内也是小有名气,因此赵家收入可观,在当地算是个殷实之家。 赵家祺的父亲原本身体硬朗,但在一次挑着竹器在儒林镇上叫卖时,与当地的几个恶痞发生争执,遭到暴打后腿脚留下了毛病,从此只能给爷爷打打下手,做一些轻便的活计。挑担卖竹具和打理地里的农活就只能靠大伯一家和母亲了。赵家祺在家里排行居中,上有一姐,下有一弟。他自幼聪颖,毕业那年,是镇上儒林小学**考上金坛县中的农家子弟。在金坛县中学习期间,赵家祺深受校长韩大受进步思想的熏陶与影响。韩大受曾参与编著过《列宁年谱》等书,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仍与中共上海地下党和左翼人士李初黎、潘梓年、潘汉年、田汉等过从甚密。在金坛县中,韩校长经常邀请一些进步学生到“启鸣茶社”品茶,向他们传播救国救民的思想。在被邀请的学生中,华罗庚和赵家祺是他*得意的两位门生。金坛县中毕业后,经韩校长保荐,赵家祺考入金陵大学。 那一年他十八岁,时间是1935年…… “家祺!家祺!”屋内的喊声将赵家祺从思绪中拉回。他掐灭手中的烟头,转身回到屋内。 此时屋内只有三个人,邢部长招呼赵家祺坐下,微笑着对他说:“这次喊你来,你还没有心理准备吧?你的老家在江南,又在南京上过学,对那里熟悉,野司经过研究,决定抽调你过去。” 赵家祺**住内心的激动,凝视着邢部长,等待他把话讲完。 “目前全国形势正在朝着更有利于我党的方向发展,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会过江。形势虽然很好,但部队是否能够顺利渡江往东南推进,是否能够打好一场有准备之仗,你们任务的成败至关重要。王副司令走前特意叮嘱,这次派出去的同志,一定要着眼于渡江准备,准备得越充分,部队的伤亡就会越小,胜利的把握就越大。具体工作让董参谋来做交代布置,你们谈吧。”邢部长说完和大家握了握手,带领警卫员匆匆朝大门走去。 董参谋拿出地图,向赵家祺详细交代了任务内容、工作**以及与华东局社会部和南京地方组织的联系方式,也把敌我双方当前的状况作了细致介绍。 “赵副部长,这次和往常不一样,时间紧迫任务艰巨,要求你到了地方之后,务必胆大心细,迅速开展好工作。当然,我说这些,对你这位老把式来说或许都是多余的!你后面的工作主要受中共华东局社会部领导,华野粟裕副司令员主抓渡江前期准备工作,到时他也会派江北部队的人与你沟通。还有,南京市委的同志们已经接到华东局的指示,你到江南后,他们会全力协助你开展工作。” 接受了任务,赵家祺带着小周连夜赶回了驻地。 小周睡觉去了,空荡荡的屋内只有赵家祺独自一人守着马灯,他在快速转动着脑筋。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陷入沉思的他才逐渐把所有的工作理出了头绪……他看了下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也许是思虑过甚,赵家祺一直无法入眠,想罢工作又忆起了老家,更是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离开家乡十几年,赵家祺除了从个别同学的信件中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大部分情况还是一片空白。“爷爷奶奶是否还健在?爹娘怎么样了?姐弟如何?”一个个亲人走马灯般不停地从他脑中闪过,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鸡鸣三遍,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黎明的曙光照临大地。军营里嘹亮的起床号把赵家祺从睡梦中唤醒,他狠狠地搓了几把脸赶走睡意,从床上跳了起来。 东北九月的清晨让人感到干涩寒凉,小周已打好水,赵家祺洗了一把脸,把昨晚思考的工作安排在头脑里又过了一遍,整个人顿时感到神清气爽。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枪炮声,似乎在宣告中国大地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短短三年时间,国共双方的力量对比已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历史性转变。此时,赵家祺的心早已飞回了家乡,回到了魂牵梦绕的爷爷奶奶、爹娘和姐弟身边。记不清曾有多少个夜晚,在梦中,眼泪浸湿了枕巾。自己少小离家,投身革命,从此孤鸿只影,不但未能在长辈膝下尽孝,甚至连家人的一点音讯都无从得知,每每想到这些,赵家祺犹如芒刺在身。 “我回去首先得去看看他们,然后按照组织的要求尽快开展工作,圆满完成任务。”赵家祺在心里默默计划着。 经过两天的周密准备,赵家祺和小周在出发前精心化装了一番,俨然变成了两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军部院子里只有“嘀嘀”的发报声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两人没有与任何人告别,就悄悄骑马上路了。从驻地到锦州百十里路程,沿途骑马换车倒腾了几次,四个钟头后总算赶到了火车站。经过层层盘查,他们登上车厢,找到座位,两人悬着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在车轮哐当哐当的滚动声中,浑身疲乏的小周眯起了眼睛,打起盹来,随着列车的汽笛声响起,赵家祺的思绪又回到十多年前的南京…… 1935年,十八岁的赵家祺离开家乡金坛,进入了金陵大学。金陵大学是美国基督教会在南京创办的教会大学,在江南几省中声名显赫,又因地处南京闹市**,更为青年学生心驰神往,吸引了众多青年才俊。彼时的金陵大学,设有文学、理学、农学等几个学院,赵家祺因为数学底子厚实,再加上自己天生喜好逻辑推理,所以进入理学院数学专业学习。当时的他还有一个想法,如果学业**,以后可以申请去美国康奈尔大学建筑规划和测绘专业继续深造。这是受一个留美远房表哥的影响,他刚上小学时就喜欢缠着表哥教他画一些小院和小屋之类的东西,画得有模有样,时常会被母亲夸奖几句。大学课余时间,他经常与测绘专业的学生在一起写写画画,慢慢积累了测量和制图方面的专业知识。 一进入金陵大学,赵家祺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学习上,各科成绩均为A等。大半年时间后,外面波云诡谲的时代风云强烈地刺激着这位一腔热血的青年。他从教授的演讲和新闻报道中得知,**已处于危亡关头,中华民族面临倾覆的危险,他时常为之扼腕叹息。后来,由北大掀起的“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发展到了全国各地,南京高校也潮起云涌。赵家祺走在了学生运动的前列,礼堂内慷慨激昂的演讲者里有他,游行队伍里领头振臂高呼的学生中有他,与警察发生冲突时掩护同学撤退的人中也有他。正因如此,他多次被校方和警局问话,严重时夜里还曾遭到便衣的盘问搜查。在参加学生活动时,赵家祺结识了刚直不阿又古道热肠的历史系教授王合之先生。师生两人经常促膝长谈,赵家祺逐渐了解到国内外局势以及**和民族命运的危险,一个热血青年心中的那盏灯逐渐被点亮了。 转眼到了1936年,全国抗日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整个**都在为民族命运进行着抗争。以张学良为首的一批国民党将领与共产党秘密进行和谈,而南京的国民政府一意孤行,一再打压国内的抗日浪潮,镇压主张抗日的各地红军武装。消息传到了南京,一石激起千层浪,市民、学生立刻走上街头,赵家祺一次次地冲在前面,整个人犹如一团火,走到哪就烧到哪。与军警的数次冲突虽让赵家祺伤痕累累,但这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激发了他的斗志。在王教授的指导和帮助下,赵家祺参加了学校的进步社团,并结识了几十位思想进步的青年学生。每当看到同学们伤痕累累地回到宿舍,他的心中都会腾起满腔的怒火。 当年12月,“西安事变”虽然得到和平解决,但蒋介石由张学良陪同回到南京后立即翻脸,开始了一系列的镇压和暗杀行动。1936年12月底的一个深夜,赵家祺刚刚回到宿舍,社团的宗兴国就跑过来了,急匆匆地低声说道:“王先生下午被抓走了!之前他让我赶快找到你,交给你一封信,你快看看。”赵家祺反手关上屋门,打开了信。信的内容很简短,仅寥寥几句话:“你不能在学校了,我已不**,请你迅速离校并尽快赶到汤山宝华寺东深山村找韩久耕。他为我多年之至交,会帮你妥善安排。阅后即毁,切切。”看完信的赵家祺呆呆地杵在原地,心中更多的是茫然和疑惑:“王先生是做什么的?他为什么被抓?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让我联系韩久耕?”一连串的疑问,赵家祺反复揣摩了多遍,仍然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外面刺耳的警笛声此起彼伏,他感到事态紧急,不能再犹豫了,便匆匆套上一件粗布衣服,拎起一个小包出了门。在南京生活一年多,他熟门熟路,穿街走巷,从后宰门的一个城墙豁口溜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