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现在大家差不多都晓得我把我们公寓的房东杀了,我想就这个事件对社会作些解释。 各方面都向我保证,说解释是没有必要的,可是我自己对这个问题总不能等闲视之,不得不去拜访一下警官,把事情的详细经过报告给他。他告诉我说,**没有必要去作任何解释。一般人杀房东都不加解释,解释起来也没什么好处。 “你把房东给杀了,”他说,“很好,杀了还不就杀了呗!”我问他从某一意义来说,这件事情与法律有没有关系?他只摇了摇头,反问我说:“这跟法律有什么关系?” 我对他说,自从这件事情发生以来,我的处境十分尴尬。很多朋友——甚至一些不相识的人,都向我祝贺。我想,要是把全部经过统统公开出来,凭我所做的事也许不配接受大家的祝贺。一句话,我是希望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适当地公开一下的。 “很好,”警官说,“要是你想这么做,可以填一份表格。”于是,他在他的文件堆里找了半天。 他问我说:“你刚才说的是已经杀了你的房东呢,还是正打算杀他?”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把他杀啦。” 警官说:“那么,好,你得用另外一种表格。”他给了我一张印就的长纸条,上头留着填写的空白——杀房东者的年龄、职业、杀害的理由(如有即填,否则听便)等等。 “理由这一项我填什么呢?”我问。 “我想顶好还是简单填上个‘无’字,”他说,“要不,你高兴的话,也可以填上‘一般’!”说完这话,他就朝我毕恭毕敬地躬了躬腰,示意叫我走出办公室去,同时向我表示,希望我还是把房东掩埋一下,不要丢开尸首不管。 我对这次会见很不满意。我充分了解作警官的只能严格按照法律办事。要是每个人杀完了房东都来向他们问询一番,他们自然就会感到很为难,而且也不胜其烦。 一般的枪杀房东都与涨房租有关,这用不着作什么解释。房东说:“从下个月起,我每个月再涨你十块钱房租。”房客说:“好吧,那么我就把你给毙啦。”有时候他把房东给毙了,有时候他也作兴会忘记。 我这件事可与众不同。由于全国房客联合会打算在下星期六颁发给我一枚金质奖章,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把经过说个明白。 讲起来那是约莫五年前的事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和我太太搬进这套房间来的情景。房东亲自领我们看了房。我还想指出:当时他的举止神情一点也没什么使我们觉得变态的地方——就是有,也很不明显。 只有一件小事我牢记心头:他向我们道歉,说放碗橱的地方太窄啦。 “这套房间里的碗橱室不够宽绰。”他说。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安了。我说:“可是瞧吧,这个贮藏间,地方多大呀,至少也有四英尺见方,又通风。” 他还是摇头,一再说放碗橱的地方太窄。他说:“我一定给你们再造个像样些的。” 两个月以后,新的碗橱室造好了,我发现他并没涨房租,就大吃一惊——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我问他道:“新造了碗橱室,难道你还不该涨房租吗?”他回答说:“不涨,我一共才花了五十块钱。”我反驳他说:“可是那五十块钱每年的利息还不得六十块吗?” 这一层他倒是也承认了,不过他说,他还是不想涨房租。我思索了一下,从他这种举动可以断定他准是患了初期麻痹症,或是脑动脉硬化症。当时我还没想到要杀他,那是以后的事。 一直到转年春天,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后来我的房东有**出乎意外地露面了,直说“对不起,打搅了,”(这么道歉法儿,本身就形迹可疑。)然后告诉我们说,他打算把房间重新裱糊起来,我怎么拦也拦不住。我说:“墙纸才糊了不过十年。”他说:“是呀,可是这十年来,墙纸的价钱已经涨上一倍啦。”我坚决地说:“很好,为了裱糊,每月你一定得涨二十块钱房租。”他回答说:“我不涨。”这件事情使我们彼此之间显然疏远了好几个月。 底下一件事就更加突出了。大家都记得当时由于建筑费猛涨,于是,房租也跟着大涨特涨。我的房东可还是不肯加房租。 “建筑费至少涨了一倍啦。”我说。 “对,”他回答说,“可是我眼前并不盖房子呀。我一向从我这项房产的投资里得到百分之十的利润;我眼下得的仍然是百分之十。” “你总该替你太太想想吧。”我说。 “我不。”他回答说。 “你有义务替她想想。”我接着说下去。“请让我告诉你,昨天我在报上看到一封房东的来信,我认为那是(出自房东笔下)*漂亮的一封信。信里头就谈到建筑费的上涨使他不得不想到他的妻小。信写得动人极了。” “我不在乎,我没成亲。”他回答说。 “啊,没成亲,”我说。我想大概就在这当儿,我初次起意要把这个人干掉。 接着又发生十一月那件事。读者一定都记得为了庆祝停战日,房租又上涨了百分之五十。我的房东不肯参加这种庆祝。 这家伙这么缺乏爱国心,真叫我十分气愤。同样,为了纪念福煦将军访问而加的租,以及后来为了向退伍军人表示致敬加的租(如果我记的不差的话,那次加的是百分之二十五),他都拒绝了。 那纯粹是一种爱国运动,事先毫无布置,完全出于大家的自觉自愿。我听到许多士兵说,那是他们回到祖国初次受到的欢迎,他们永远也不能忘怀。过不久,为了欢迎威尔士亲王的访问又加了一回房租。在表示友好感情上,没有比加房租更恰当的方式了。可是呀,所有这些举动,我的房东一概都不参加。他一直也不涨房租。他说:“我得到了我那百分之十就够啦。” 我知道他那麻痹症或是脑动脉硬化症这当儿一定蔓延到脑部的一整叶或半个脑部了。 ——选自《我为什么杀我的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