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束 1 他整整听了一个下午收音机。 从窗外的风声和楼下的各种声音混杂起来的喧哗中,他仿佛想起了什么。 “是什么呢?”他眨巴着眼睛抻长了耳朵,静心听了一会儿,随即起身朝阳台摸索着踱去。但是,他那急迫的神色,仿佛冥冥之中又为一件什么事而焦急。这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傍晚的那一缕阳光。 他站在阳台上眨巴着眼睛四下张望,而且一站就不想离去。 他每天都这样。这个瞬间时光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别之处,与他的昨天或者过去的日日夜夜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同样的节奏,同样的流程,特别是白天黑夜、早晨傍晚、光明与黑暗,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所以,这些年来他总是喜欢久久地站在那里倾听各种声音,捕捉各种信息,甚至想解读这些声音和信息。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如果说得再清楚一点,那就是默默地伫立,静静地倾听,这已经成了他生命的全部。他知道这已是他生命的**享受,所以,当他这般久久默立在阳台上时,神态虽然平静,但内心不免悲哀。每当这时候,他就会以一种感恩之心去安慰自己。 “感谢佛祖的保佑,我还能活着,而且还活得很舒适、很幸福。” 每当这时,他的心里就会透进一道耀眼亮光。 2 喧嚣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仿佛失聪了似的,他住的小区一下安静下来,变得一片凄凉,让他感到孤独寂寞又格外忧伤。 他习惯性地���着已经蹦到嗓子眼儿的心跳声,又站了片刻。 一个咋咋呼呼的人骑着一辆除了车铃不响、其他所有零件都响的破车,呼号喊叫地路过而去;还有一辆汽车狂按喇叭,玩命似的飞驰而过。突然间有“破烂——换钱——”的叫卖声传进耳朵,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又听到有几个人呜哩哇啦地不知是商量着什么事,还是为一件什么事在吵架。无意间,他又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哭泣声,这让他大为吃惊。 惊异之际,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又屏息细听。 对他而言,这个城市的每**都是这样开始,也都是这样结束的。这对他来说虽然是极大的无可奈何,也是极度的悲哀,但是又不能不热切地期盼每**的到来。 如果能回到乡下,坐在草地上,听听雁鸟的鸣叫,听听潺潺流水声,听听遍野牛羊的喧闹,抑或能闻一闻青草或芦苇的清香,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如果能回到浩尼图湖边,躺在地毯似的绿茵上,“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地,“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一直躺到心满意足,那该是多么惬意啊! 如果……如果……人生有多少美好的“如果”啊!但是,如果中又有多少无法预知的无奈。当一个人的追求与愿望、悲哀与忧伤与“无奈”串在一起,成为他人生或生命中再也无法改变的一部分时,谁又能躲避,谁又能逃脱,谁又能拒绝呢?只有默默地接受,别无 选择! 他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感到全身阵阵发冷…… “要变天了!”他自言自语。 “也许是有一场大雪啊。” “是啊!下一场大雪该多好啊,整个世界连同这座城市都被洁白的雪覆盖起来,那该是多么美妙啊!”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多年前看过的一幅名叫《银色的雪原》的油画,而且好像就摆在他的面前。 他也好像真的看到了那幅画似的,呆呆地朝前望过去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3 当他知道的时候,果然下雪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飞舞在天空,遮住了高楼大厦。他能想象出下雪时雄浑混沌的景象,更能体会出雪天静谧祥和的氛围。 “哇塞,终于下雪了!”楼下一个人在喊,那声音非常清楚。 他把脸紧紧贴在窗子的玻璃上,眨巴着那双疲惫的眼睛,唯恐漏掉什么似的朝外拼命地张望。可是玻璃上的哈气仿佛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随手把窗子拉开了一道小缝。刹那间,凛冽潮湿的冷气扑入,就像喝了一碗冰镇的马奶酒一样让他格外惬意。方才那些积郁在心头 的无奈和悲哀就像春天的雪花一样瞬间消释,让他格外舒畅。 随之,他又想起童年时每当下雪的时候,自己经常模仿电影《林海雪原》中的侦察英雄杨子荣,搞出很多恶作剧的情景。 记得有一次,他把姐姐的纱巾从柜子里翻出来,当作斗篷披在身上,像杨子荣一样在雪地里“穿梭”,*后躲到雪堆后面隐蔽起来,任姐姐怎么呼叫也不出来,搞得姐姐一筹莫展。 后来到小学读书后,他就领着几个小兄弟打雪仗。把雪团成雪球相互对打,毫不留情。打着打着,那雪球便漫天乱飞起来,一不小心便有一个落在正兜牛粪的邻居老奶奶身上。惊恐之余,他们就沿着墙根没命地逃窜。 还记得,每当下雪的时候,他与巴图、巴拉顿几个人领着各自步履蹒跚的小狗“冒雪围猎”。蹚着厚厚的积雪,东跑西颠,脚上的靴子湿得一塌糊涂,害得他们躲在院子的背风处,哆哆嗦嗦不敢回家。 是啊!我那只小狗才是优良品种啊,同巴图、巴拉顿的那两只连屁都闻不到的小狗相比,那才叫狗呢!后来,它与“哈日其盖”的美名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虽然已过去了多年,但是每当想起它,鼻子总会阵阵发酸。 如果哈日其盖还活着,或者有一条像哈日其盖那样的好狗,再黑的夜里赶路也不会担惊受怕,更不会迷路啊。可是……想着想着,他的鼻子又发酸,喉头就像哽住了似的,他想哭,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但是他没哭!强忍着,把那涌上来的泪水生生地咽了回去。 是啊!这些年他就是这样残酷地强迫着自己坚强起来,有过多少次,那即将溢出眼睑的泪水,都被他强行咽回肚里,还要背着人——他怕被人看见。 那泪水就像毛刺,或者尖冷的铁钉,或者锐利的玻璃碎片一样,一次次无情地划过他的心头,残忍地刮去堵心的烦躁和岁月留下的伤痕。这时,他才感到舒服一些,心里也随之一下子明亮起来,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就像梦里经常见到的那一束亮光。 他终于看见了晴朗的天空,或者灰暗的阴天,或者雾霭氤氲的原野,甚至云雾缭绕的远山……这就是他脑海里屡屡浮现又让他每每心潮澎湃的那幅大自然的优美油画。 他默默地立在窗前,久久不肯离去。 鹅毛大雪仍旧纷纷扬扬,正像他期盼的那样,大雪隐去了大地上的一切沟沟坎坎和这座城市的垃圾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