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往画中描绘的索菲亚大教堂,雾中的台阶留下串串足印;保佑罗马的战神之门再次被打开,可是打开门的人却已逃之夭夭。 汉尼拔牵着阿基米德的绳套,走入大门,老头嘴唇一直哆嗦着,喊冷。进入大门的那一刻, 汉尼拔还是发出赞叹。金碧辉煌的教堂内部呈现在他们面前,所有人还是屏住呼吸。迦太基人**次看到这么多金子,不要命地堆在一起。 他们听到极其悲壮的歌声,那是罗马人的安魂弥撒,在庄严神圣的圣歌中,每个人的脸庞都被暗淡的烛火笼上肃穆的色彩。男人、女人、小孩,老人,利比亚人、腓尼基人、叙利亚人。他们身旁的雕像戴着玫瑰花束。玫瑰花香和蜡油香气混杂在一起,给一切抹上了油画般不真实的氛围。 主教是一个满脸肥肉的人,面对着海另一边来的迦太基蛮夷,他一脸倨傲。 “万骨之门在哪里?”汉尼拔问。 “就是这里,但你们这些没有信仰的野蛮人,知道了又怎么能打开这道门?”主教将血沫吐在汉尼拔脸上,“你们这些罪人,你们不得好死,你们多么无知……在毁灭天堂!” “我正为了砸烂天堂而来。”汉尼拔一脚踹倒神父,他像一口破烂的袋子瘫在地上。汉尼拔掏出剑,“迦太基的勇士们,这座城市的一切,现在属于你们,尽情地掠夺吧!” 士兵们扑向聚集在教堂里吟唱的市民,他们的血液在墙壁上形成一幅任何颜料都无法描绘的画面。任何画家都无法描绘滚烫的血液从肌体里喷射出,和飞散的生命力一道冷却的那个瞬间。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 灿烂光芒照大地 我们怀着火一样的热情 来到你的圣殿里 “这些公鸭嗓子,哈哈,继续叫唤!”士兵们嘲笑着。 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 在你光芒照耀下面人类团结成兄弟—— “哈哈哈哈,傻瓜们死光啦!”一个士兵提着一个信徒脑袋上的头发晃荡着,他的嘴巴还愚蠢地张着,这些士兵接着开始玩接球游戏。 图拉真皇帝,坐在无数尸骨铸造出来的王座上,威压地俯瞰着异国来的侵略者,一言不发。他的子民不用分辨好的,也不用分辨坏的,都变成一堆碎肉。 “你还不明白吗,信仰用血肉换来的,皇帝亲口告诉我了,杀光你们我就可以打开那道门。”他欣赏着主教脸上绝望的神情,“从来没有神这种东西,就算有,它也抛弃了你们。要不然,它们怎么现在还没有出现呢?” 浴室里从小被带入妓院,一直生活在比牢房大不了多少的小房间的姑娘,被士兵们带到汉尼拔面前。她们将用一生的时光呆在这个富丽却衰败的地方,用自己的自由作为代价,为那些疲倦的底层男性提供短暂的性自由,却终生无法获得被赎出的机会。士兵们贪婪地望着那些胴体,只等汉尼拔的一声命令,他们会像狼一样地将她们吞噬。然汉尼拔的反应让他们目瞪口呆: “把这些女孩儿放了,一个指头都不许碰,谁碰了我让谁变成阉人。” 汉尼拔喊住一个远去的女孩儿,她瑟瑟发抖地转身。 “你知道图拉真记功碑在什么地方吗……哦,在那里。谢谢你。希望你们一路幸运,再也不要碰到这样的场面了。” “图拉真记功碑又是哪个妓院?”一个士兵眉飞色舞地问。 汉尼拔发出轻轻的叹息:“不��那只是一根柱子。你们这些战士,以后会被雕刻在这根柱子上,就像罗马人纪念他们的英雄一样,被后代敬仰。” 但看起来,他这番话并没有能对手下产生任何效果,他们只是对掠夺罗马的女人,**以及美酒感兴趣,他们只是为了命令和欲望战争。士兵们的反应让汉尼拔做出了决定。 他吩咐所有士兵进入浴室沐浴,洗去多日征战的疲劳,大家对汉尼拔的体恤感恩戴德。 逃亡前的罗马人不再把皇帝肖像作为他们**的品味,此刻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描绘着希腊神话里海勒斯站在布满荷叶的水塘旁,被水泽仙女拉进水中的场景。冷静清幽的画面被浴池的蒸汽灌溉,水泽仙女们洁白的躯体,也和面前女子的胴体混在一起,亦真亦幻。 士兵跳进红色的浴池里洗去砍杀的疲惫,他们欢快地往对方身上泼血。汉尼拔抚摸着持剑女武神的大理石脸庞,他把红色池水涂在她的脸上,这样一来,她脸上仿佛有了微微的笑意。 “不得不承认。”汉尼拔迷恋地说,“这样你就显得更美丽了。” 汉尼拔点燃了充满沼气的浴室下水道。他以为会发生的是猛烈爆炸,飞扬砖块,四散人体,自己战士的鲜血在天空中张开一层幕布。粪便溢出的恶气铺散在整个城市。 然而只是看到罗马浴室在轰鸣当中升起,下面拖着一条蓝色的尾巴。 下水道甲烷燃烧的火焰,是淡蓝色,离奇地炫目和魅惑。粪便燃烧后变成了神圣的东西 ,给了他比阳光更壮美的光。 庞大的罗马浴室在空中变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 “看啊,血液循环,罗马的心脏又开始跳动起来。”汉尼拔站在教堂的台阶上眺望,整个城市笼罩在天上淡蓝色火光和地上赤红色火光的幻境中。 他们在罗马大地上创造了海,血液奔流、浩浩荡荡、源源不断输送到公共浴池的排水系统和下水管道。汉尼拔一直不明白罗马人为何这样热衷于公共建设,排水系统像血管一样深深嵌入罗马肌体,无处不在,原来他们早就为自己的血做好器皿。 这些日子各地依然传来惨叫,但越来越少了。 “将军,没有人敢否认您的伟大。阿基米德说,但是让这些野蛮人感到恐惧就可以了。让人知道您的仁慈,会更加敬佩您。” “你想替他们求情吗?替这些曾经奴役你祖国的人?”汉尼拔轻蔑地眯起眼睛,“妇人之仁。” “只要弱小都会被奴役,罗马不是过去**对我祖国这样做的,也不是*后一个。我不是在解释我对迦太基的背叛,只是叙拉古这个海岛小国,唯有此法,才能在两头狮子的包夹下存活下去。任何一方独大,我们便会成为谁的奴隶。” 汉尼拔沉默了一会儿:“站在你的角度体会,我觉得你没有做错什么。即便那时候你希望用鲸鱼把我砸死在罗马城墙上。” “谢谢将军理解。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请将军准许我回到我的故乡。” “可以,但你必须回到迦太基继续为我们研制武器。” “不,不再需要战争了,迦太基将永垂不朽。” “好吧,你走吧。“汉尼拔砍断阿基米德手腕上的绳,“去你要去的地方,或者,碰到我的士兵向他求情,放过那些罗马人。” 阿基米德低头致谢,颤巍地转过身,走下台阶。还没走两步,剑穿胸过。阿基米德望着剑尖,艰难将目光转向西南,那是叙拉古的方向,他的故乡。然后他倒下去,血流下来,汇入到台阶下方罗马人的血里。汉尼拔看着阿基米德没有合上的眼睛,收起剑。 至少你是看着自己的故乡死的,而我,永远回不去了。 满城大火中,汉尼拔踩着尸体铺就的地毯,独自走进圣索菲亚大教堂。他**眼看到了教堂深处用骨头建立的拱门,为所有生者与死者洞开。让万骨之门来犒赏他的觉悟吧,他迫不及待想要摆脱这个世界了。 门扉隐隐泛着红光,那些相互吞食的嘴变得更大,更生机勃勃。 代价足够吗?他问这道门。 整个罗马连同火焰一起暗下去。火舌旁边蹿出更加暗淡的火焰,它们在争抢灼烧肉体的过程中熄灭。一个老妪的身体飘在下水道的血河中,乌鸦站在她的背上,骑着尸体安静地飘向血海。一群蚂蚁,甲壳虫,蟋蟀还有其他叫不上名字的昆虫在尸体旁乱窜,他们爬动着,逆时针,顺时针,对撞起来,它们面向着火的方向,感受到热力,嗅到烤熟的蛆的味道,既渴望亲近,又敬畏远离。 代价足够吗?他问这道门。 人们的头颅堆在一起,仿佛一齐露出诡异的微笑,火焰中它们变得焦黑,油在火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烟雾在罗马上空盘旋。夹杂着血红的光。阿基米德告诉过他,物质不会消失,只会变成另一种物质,所以罗马人气化的血会变成雨,落在其他的,迦太基铁蹄还未踏足的大地上。一道彩虹被血的雾气所折射出来,悬挂在尸体的上方,为一切笼上了神圣的色彩。 阿基米德说:海神让生命通过一种螺旋状的东西,将生物的信息单位传递到下一代。现在看来战争,死亡和毁灭才是人类历史螺旋上升的基本单位,爱与和平从来不是。 代价足够吗?他问这道门。 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张脸庞,俊美的懒散的,似乎看透一切的脸庞。他和阿基迷得一样,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也许他活着可以创造更多的东西,可惜他们都太聪明了,*终也成为肉泥中的一泡。 西庇阿,这是你为什么不能够获得胜利,为什么你的陛下不能通过罗马之门,因为你们不够残忍。一个不能残忍对待敌人的文明,*后只能残忍地面对自己的结局。 他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我是汉尼拔,哈米尔卡之子,我已经付出了祭祀的代价,为我打开门吧!“他轻声念道,终于从这句即是宣言又是诅咒的话当中解脱出来,也仿佛也是将剑从父亲,从整个巴卡家族的心脏里插进去。 他一直保持着虔诚的姿势,等待着万骨之门另一头的世界能够接纳自己。可是,*终什么都没有发生。门上的双鱼符号没有任何变化。 汉尼拔呆呆站着,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没有做吗?他朝着门嘶吼,捶打,直到自己的双手捶出血。 门不回答。 但他捶门的声响,还是惊动站在双面石雕上的乌鸦,扑棱翅膀飞走,飞向教堂外充满了血腥和腐烂肉味的世界。他羡慕这个生物,不在意空间和时间,因能穿越更辽阔的空间和时间。 汉尼拔转身离去,当他的脚跨到教堂门榄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万骨之门倒下了,摔碎的石头像筛子里的麦粒在地上弹跳。烟尘蔓延开来,如同崩溃的梦境。 万骨之门从头到尾只是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