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的房子盖在城外开发区,是新的,看上去非常雄伟威武。我以前来过这儿,有空再告诉你。从城里过来的马路到公安局门前为止,前面没有了。余天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对我说:“他走了。”我往前指给她看,在田野的那边有一长排两端望不到头的树,那儿就是铁道。我们下了马路,在一条农村的石子路上走了二十分钟,就看见铁道了。我们俩都满头大汗,幸亏铁道旁边的树木可以为我们遮阳。 当时没有火车经过,我们坐在树下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我起身为**次这么近距离看见铁道的余天表演了几个小节目。首先我爬上路基,一屁股坐在铁轨上。但是我马上“啊呀”一声捂紧屁股跳起来,原来铁轨被太阳晒得烫极了,差点把我的屁股粘掉一块皮。 这个节目把余天乐得咯咯咯笑个不停,从坐着笑得爬起来,从这棵树下笑到那棵树下,好像没有骨头的样子在草地上东倒西歪扭来扭去,*后又趴��,样子简直是在跳舞。 等余天重新抬起头来看我时,我又为她表演了其他几个小节目: 在枕木上跳跃、在铁轨上行走等。但是突然我滑倒了,听见余天在下面对我喊: “你快下来吧,我好像听见了火车的声音。” ——这是我要表演*后一个节目的好机会: 我把耳朵凑近铁轨,果然听见了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是从很深很深的地底下传来一种微弱而又沉重的声音,像连接在一起的雷声。 我对余天招招手,“你来听。” 余天也对我招手说:“不,你下来,我听见了火车声。” 我说:“快,你到这儿来听,好机会。” “你快下来吧。” “你上来。” 余天立刻往铁轨两端望了望,爬上来照我的样子做了。 “听见了吗?” “听见了。” 这时周围的空气已经变成了一只大风铃。 火车从前面的弯道转过来时,黑黑的车头就好像把整个天空都遮住了,把整个大地都覆盖了,我们两个小孩就犹如两只蚂蚁那么又轻又小,呼呼的气流将我们的衣服、头发和我们抱住的那棵杉树的枝叶都刮起来,我们的身体好像也飞起来了。如果我说这棵树离火车只有两米近,爸爸肯定说我夸张。 虽然我自己不比余天高多少,但是我真的很担心余天会被风刮走,一只手还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在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它当然很短暂,还来不及变成一句话,它像火车一样一掠而过,然后在空气中被风吹散。事后我也没对谁说过,感到它说出来很难听—— 当时我想,我现在好好读书,将来就娶余天做妻子。 这句话的意思有点像爸爸对我说过的那句古话。 火车开过后,余天睁开眼睛看着我说:“现在我相信你的话了。”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对我那个还在空气中飘浮的念头的回答,但其实是关于火车的事。 “现在我们回去吧。”不知道是谁说的。 我们从原路返回到大道。这时天空已经有点发暗,我们突然感到很累,口渴得厉害。余天口袋里还有钱,我们想买瓶水喝,但是这儿除了新盖的楼房和灰蒙蒙的道路,没有商店。我们只得一步一步地往城里走。我一时不说话,心里在想回去后的问题。 余天问:“现在几点?” 我回答:“大概六点钟。” 余天说:“啊呀,我妈妈早就下班了。” 我问:“你妈妈会打你吗?” 余天说:“会的。你呢?” 我答:“我爸爸会。” 余天说:“你爸爸和我爸爸现在在喝酒。” 我吹了一声口哨,“对。” 余天低下头,“我有点害怕,你不怕爸爸打你吗?” 我说:“不,我对你讲,你越是怕大人打,大人越是要对你使用这个法宝的。我爸爸打我,问我,痛吗?我就说:‘你把我打死吧,你把我从窗口扔出去吧。’我这句话就像咒语,爸爸的法宝就变成了狗屁。” “你不怕爸爸把你从窗口扔出去啊?”余天惊奇地问。 “不,我爸爸又不是杀人犯。” …… 在我们这么交谈时,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警车突然滑行到我们身边,从车窗里探出一个警察的大脑袋,他看了我们一下。 “小朋友,我知道你们的名字,你们一个叫李松,一个叫余天,对吗?”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大脑袋说:“上车吧,你们的爸爸妈妈正在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