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面对着站在屋里。屋里飘忽不定的炉火的光,使彼此都只能模糊地看见对方。女的站在屋子较远处的写字桌边。一只手的发抖的小指,轻轻地放在桌上,另一只手垂在身边,带点畏怯地折皱一只手套,这是她几分钟前才脱下来的。男的刚进门,背门站着。他穿了晚服,用手夹住大衣,帽子略略垫高扣在脑后。他嘴里还衔着纸烟,开门进来的钥匙套在小指上摇摆。这个时候,彼此全未开口,骤然相见,都糊涂了。 还是男人先恢复镇静。他把大衣放在椅子上,按门后的铜钮。立刻,满屋子都亮起来了。现在他们彼此能够看得清楚。女人的身子略向前倾,她的温柔、黑色的眼睛流露出惊诧与害怕的表情,她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是很不自然的。但他听见这个声音,则更加诧异,他原是研究男子与女子的世界的,他立刻就晓得这是什么样人的声音。 她喊道:“你是谁?你要什么?” 他答道:“据我看来,似乎是我该先问你的。但我也并不反对先介绍我自己。我姓理生,名哈尔巴。”他带着安详的挖苦口气接着问道:“我���问你,蒙你光临,有何贵干?” 当他看见她深感疑惑的时候,她有一会子不响。她的地位虽然是嫌疑犯,他却深知他意外看见的这个女人,不是个平常的窃贼,她在那里显然是偷他的写字桌上的东西。她是一个美貌女子,他却几乎不理会。此外有更可注意的事物在。她的晚服是黑绸子的,手工极好,他晓得这不是平常的裁缝所能制成。她只有一样首饰,就是一串珠子挂在脖子上。头上戴黑帽,有鸟羽下垂。在早几天的一个晚上,他曾去巴黎,见过同这顶一样的帽子。他忽然想到她是一个**女人,属于一个豪富**,连他自己也比不上的。 她进到屋里干什么?她为什么注意他以及他的不多几样东西呢? 她略微斜向他,说道:“哈尔巴·理生么?倘若你的姓名是哈尔巴·理生,你在这几间屋子里头干什么?” 他很安详地答道:“碰巧这几间屋子是我的。” “你的屋子吗?” 她从书桌上拿起一把钥匙。 她赶快问道:“这是第十一号,是不是?” 他对她说道:“不是的,第十一号在上一层。” 她好像不相信。 她说道:“但是我是用这把钥匙开房门的。” 他说道:“巴晤士的钥匙,同我的是一样的。这里是九号,十一号在上一层。” 她吸一口很长的气,好像才明白过来,向前走了一步。 她说道:“我弄错了,原是我的不是。请你不要见怪。” 他站在门前动也不动。他的脸洁白,剃光了胡子,眼睛灰色,口部表情坚定,穿着很时髦的晚服,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青年。 她站住不动,她的两眼好像要问他。她不甚明白他的态度。 她很镇定地说道:“请你让我出去。” 他答道:“且等一等。” 她的面纱还是打开的,她的两眼冒火,若是胆怯的人见了定会发抖。理生却动也不动。 她问道:“你这句话怎么讲?我已经解说过,我在这间屋子里,原是出于偶然的。我很抱歉。你立刻让我出去。” 他答道:“你确实多少解说了一下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却并未解说你为什么用这把钥匙进巴晤士的房子。难道你打算查看他的东西,如同查看我的东西一样么?”他一面问,一面指着被她弄乱了的写字桌。 她很骄矜地说道:“我有我与巴晤士交涉的事情,与你何干?” 他答道:“在平常环境之下,原是与我无干的。但是,现在并非平常环境。请你莫怪我说坦白话。我看见你翻我的写字桌。我猜你也想翻巴晤士的写字桌。” 她问道:“先生,倘若我要翻,又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怎样晓得我不是得了他允许的——你怎样晓得不是他自己把钥匙给我的?” 她拿出钥匙给他看。他看了一眼钥匙,又看她的脸。 他说道:“我不相信这样的假设。” “为什么不相信?” 他看看钟。 他说道:“你看呀,差几分钟就是十二点了。我老实对你说吧,你不像是这样的人,会在深更半夜,到一个未娶亲的男人所住的地方,探望一个未娶亲的男人。你既是这样,就不能无严重目的。” 她有几秒钟不说话,呼吸得很快,胸口也起落得很快,脸上发红。她略抬头,很留心地看他,他觉得不舒服。他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人,只要她有权力在手的话,就会杀了他的。但他也晓得,这个他一看就称为美人的女人,是**个使他完全满意的人。两个人站在那里都不说话。他头脑里充满了许多感觉。他有时候惊讶她的胸口那样嫩白,在她的黑色绸子衣服之下闪光,简直如同擦亮的象牙一样。她的身材苗条,头发丰润。一看到这些,他就觉得有一阵快乐感很快透过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