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倒霉。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爸爸抱着还是小婴儿的我,高声对众人宣布:“做人不能忘本,既然家里姓高,又是在高雄出生的,不如就叫‘高雄’吧?”
没想到,这个提议马上遭到老妈的反对。
老妈虽然还在坐月子,脑筋可没放假。
老妈喜欢满世界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了空姐。
谁也没料到她会嫁给老爸这个……书呆子。
我出生之前,老妈想要旅行的欲望也达到了**,偏偏怀着我,挺着大肚子,哪里都不能去。听说那时候她因为很想去英国,就每天在家里吃炸鱼薯条,听英伦摇滚。至于她*喜爱的孕妇装,都是那几件印了英女王像和英国**的长 T 恤。我呱呱落地后,老妈自然怎么也不会丢掉纪念那一段“美好岁月”的大好时机。
“就应该取名为‘英伦’。”老妈大概觉得我喝的奶水有大半都来自日不落帝国。
就这样,夫妻俩争执不下,大伙儿纷纷借故离开,我也因为肚子饿而号啕大哭。在我美妙的哭声中,老爸退了一步,老妈也退了一步。老爸“以妻为贵”,所以,先选了老妈心心念念的“英”,再用了寄托着老爸让我饮水思源殷切期盼的“雄”——于是,我就有了一个囧到爆的名字:高英雄。
英雄,在下是也。
偏偏我实在不怎么像个英雄!
可能老妈炸鱼薯条吃得太多,我的营养一直超标,从小就长得肥肥嫩嫩,加上陪老妈看了太多摇滚乐队的 MV ,老早就近视了。
而且不知怎么搞的,我特别容易跌倒。每次我跌倒,老师就会高声大 喊:“ 哪 位 英 雄 这 么 容 易 跌 倒?” 要 是 在 家 里 跌倒, 老 妈 就 会 用 巧 克 力 哄 我:“ 乖, 吃 点 巧 克 力 就不会痛了噢。”我一吃巧克力,果然不哭了,只是越来越胖……
老爸在报社工作,每天半夜才下班。每当有人问起他的工作,他总是眉头一皱,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样子。我听老妈说,因为纸的成本太高了,报纸的张数能减则减,员工数量也能减则减,老爸已经被“边缘化”了。
“什么是边缘化?”我边吃铜锣烧边问。老妈没好气地解释:“如果以城市来形容的话,你老爸本来是伦敦,现在变成高雄,懂了吧?”
要是被老爸听见了,肯定又要说老妈不够“政治正确”了。他们每次都用我听不懂的话吵架。
“从伦敦变高雄,至少机票钱省很多,应该不是坏事吧?”我本想这样问老妈,但电视上出现了她*爱的乐队 Coldplay 的 MV,我就乖乖闭嘴了。MV 演的是主唱扮成超人去解救公主。我突然想到,如果电视上的超人是老爸扮的,然后公主由老妈来演,这 MV应该会很搞笑吧!
正当我一边窃笑,一边把*后一口铜锣烧塞进嘴里时,平常不到深夜 12 点不现身的老爸突然打开了门,望着我和老妈,一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流出来。我脑子蒙蒙的,都忘了嚼铜锣烧了。
老妈从沙发上站起来,像平常那样,倒了杯豆浆给他:“吃过饭了吗?”
老爸看着老妈:“他们——他们把我裁掉了……”
老妈手上捧着的那杯豆浆,老爸始终没有接过去,两个人就那样站着。我还搞不太清楚状况,“裁掉了”就是电视上说的“裁员”吗?也就是——老爸没工作了?
那……那我们家会变成怎样?我还会有铜锣烧吃吗?别说我夸张,我脑海中马上浮现一间破落的旧屋,老妈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在淘米,老爸在外头砍柴,我则灰头土脸地帮忙生火。为了阻止自己再往下想,我含着嘴巴里的铜锣烧默默退回了房间。
有些事情还是让超人和公主私下谈一谈比较好。虽然我已经初中一年级了,老妈仍然习惯在我睡前到我房里拥抱我,一边抱着我一边跟我说晚安。她的说法是:“外国人都是这样。”
这**,到了睡觉时间,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听到外头老妈和老爸窸窸窣窣说着话,我忍不住爬起来,像贼一样扒在门口偷听。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老妈这样对老爸说。想 不 到 老 妈 除 了 爱 听 摇 滚 乐, 还 会 说 出 这 么有 学 问 的 话。 所 谓“ 有 学 问 ”, 就 是 我 其 实 听 不太懂。
老爸沉默着。我听见他打开啤酒罐的声音。
我还想再继续窃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却听见老妈说:“我去看看英雄睡了没。”我 嗖 地 奔 回 床 上, 虽 说 是 胖 子, 但 我 还 挺 灵活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见老妈像往常那样走进来的时候,突然有点鼻酸。大概我真的很担心以后没有铜锣烧可以吃吧。
老妈坐在床边,我鼓起勇气问:“你刚跟老爸说的那个什么不识君的,是布袋戏里的人物吗?”
老妈微笑地摸着我的头说:“那是唐朝诗人高适的诗。高适和当时很有名的琴师董庭兰是好朋友,他们有一次在路上相逢了,告别的时候高适写了那两句诗鼓励他,告诉他别担心,大家都赏识他的才华,相信他总有**会出人头地。”
原来总爱跟老爸唱反调的老妈,试图用这两句诗鼓励老爸。
“那个琴师,跟老爸一样,也从伦敦变成高雄了吗?”我本来还想这么问,但马上又想到,被裁掉了的老爸,恐怕连高雄都不是了。
连高雄都不是的老爸,会变成什么?
如果超人不会飞,公主是不是会反过来拯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