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自己其实一无所知。我们以为熟悉自己,事实却恰恰相反。年纪越大,便越不了解这个冠以我们的名字的人。
这不是什么问题,体验一个陌生人的生活有何不妥?也许更好,因为知道了自己是谁,就会讨厌自己。
如果没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我不曾遇到贝尔纳丹先生,这种并不少见的怪事就永远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我在想这个故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十几个日期都有可能,就像百年战争那样。似乎应该说事情开始于一年前。说是半年前开始的似乎也可以。然而,说它开始于我结婚前后也许更准确,那就是说在四十三年前。但更真实、更准确的说法,是开始于我出生那年,也就是说在六十六年前。
我坚持**种说法,即一切开始于一年前。
有些房子是发号施令的,它们比命运更蛮横,一眼看上去就会被它慑服。应该住在那种房子里。
快到六十五岁时,我和朱丽叶想在乡下找座房子。我们一看见那座房子,马上就知道就是它了。尽管我讨厌用黑体字,但我还是想用黑体字来表示它,因为我们永远也不会再离开这房子,它在等待我们,我们也一直在等它。
一直在等它,是的,自从我和朱丽叶结婚起。算起来,应该有四十三年了。事实上,我们已经结婚六十年了。我们是预科班的同学。开学那天,我们相遇了,相爱了,从此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朱丽叶早就是我的太太了,也是我的姐妹和女儿——尽管我们同年,只差一个月。由于这个原因,我们没有孩子。我永远不需要第三者:对我来说,有朱丽叶一个人就够了。我在中学里教希腊语和拉丁语。我喜欢这个职业,我与不多的几个学生关系密切。然而,我等待退休,就像神秘主义者等待死亡一样。
我并不是胡乱比较。我和朱丽叶一直渴望摆脱普通人所谓的生活。学习、工作和社会活动已被减少到不能再少了,但我们还嫌多,甚至觉得我们的婚姻也是一个落俗套的形式。
我和朱丽叶都希望快点到六十五岁,我们想离开这个浪费时间的世界。当了一辈子城里人,我们渴望到乡下去生活,这不单单是因为热爱大自然,更多是出于对孤独的需要。这种强烈的需要与饥、渴和厌恶相似。
看到那座房子时,我们如释重负:这么说,我们从小就梦想的地方真的存在啊!我们曾斗胆梦想过,那是河边的一块林间空地,上面有座房子。就是这房子,漂亮、隐蔽,墙上爬着一棵紫藤。
离那里四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叫作莫沃的村庄,在那里能买到我们所需的一切。河对岸隐约有一座房子,房东告诉我们,那里住着一位医生。如果我们想高枕无忧,没有比住在这里
更好的了。我和朱丽叶遁世隐居,在离我们隐居地三十多米的地方却有一位医生!
我们一刻都没有犹豫。不到一个小时,这房子就成了我们的房子了。房子并不贵,也不用装修。我们觉得在这件事上,毫无疑问,我们红运当头。
下雪了。一年前,我们搬家的时候,天也下着雪。我们欣喜若狂:从**天晚上开始,这几厘米厚的白色物质就使我们深深地感到,我们到家了。第二天早上,我们觉得,在这之前的四十三年,我们不像是在自己家里,尽管我们在城里的公寓里一住就是四十三年,从来没有搬过家。
我终于可以全身心地照顾朱丽叶了。
这很难解释:我从来都觉得跟妻子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够多。六十年来,我给了她什么?对我来说,她就是一切。她也说我是她的一切,但我还是深深地觉得欠她太多。这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好或者平庸,而是因为朱丽叶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任何东西,也没有别的任何人。我过去是,现在还是她的生命。想到这里,我心里很难受。
刚搬到这房里的前几天,我们做了些什么?我想,什么都没做,除了在林中散了几次步。林中那么洁白,那么安静,我们常常停下脚步,惊讶地四目相视。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做。我们到达了我们从小就想待的地方。突然间,我们知道了这就是我们一直渴望的生活。如果我们的宁静没有被打破,我知道我们会这样一直生活到*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