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陆时禹了,梦里的陆时禹还是大学时那副模样,穿着压根儿猜不出品牌的白衬衫,搭配九分牛仔裤,露出一截白净的脚踝,再冷的冬天都不例外。女生们觉得那是时尚,只有我和纪菲菲在背后吐槽他装酷。
可陆时禹那张脸是真好看,浓眉,鼻梁高挺,瞳孔漆黑,看人的时候眼里仿佛映了一汪潭水,清清冷冷的,睫毛非常长,薄唇。
据说他有四分之一英国血统,轮廓分明的五官像极了杂志上的平面模特。陆时禹整个人也如模特般冷清,总是抿着唇,跟谁都懒得说话的模样。
有追求他的女生抱怨过,让陆大神开口说话,堪比挑战“鹦鹉学舌”。
梦里面陆时禹半坐在课桌上,依稀是午后的场景,窗外有风,风吹动树叶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影子一荡一荡的。那一定是我离陆时禹*近的时候,因为视线里陆时禹修长白皙的手指离我非常近,呼吸可闻。我半合着眼帘,瞥见他姿势随意,朦胧中仿佛一段剪影,空旷的教室响起他慵懒的声音,随意得像跟我讨论天气,他说:“姜淼,我们要不要试试交往?”
我翻了个身,好似梦里都清楚自己在做白日梦,陆时禹怎么可能跟人告白,可我还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啊。”然后,梦境崩坍,我的屁股被人踹了一脚,整个人从那张网上淘来的二手床垫上跌落,跌了个狗啃泥。
纪菲菲一边刷牙,一边含混不清地吩咐:“我要吃‘糊涂蛋’!”
原谅我大清早就神志不清,我以为她指的是追了她三年连她一根小指头都没碰着的傻蛋高修齐。我想高修齐终于要修成正果了,翻个身,迷迷糊糊地回她:“你随便吃,蒸着吃,炒着吃,吃哪儿都行,高修齐**不反抗。”
然后我抱着跟我一起跌下床的被子,想看清梦里陆时禹还有没有话说,毕竟这种大神级别的告白是**次,我多少有点膨胀。
纪菲菲的“猪蹄”毫不犹豫地将我从美梦中踹醒,这回我撞上了床柱。我痛得龇牙咧嘴,跳起来就想跟她吵架。
偏偏纪菲菲像个土财主一样抖了抖她手上的钱,我的腿就软了,很快意识到这妞指的可能是荷包蛋,于是我十分识时务地朝她老人家鞠一躬:“纪大爷,您是想要糖醋的还是麻辣的?要做成心形吗,配点香菜怎么样?”
纪菲菲把那张毛爷爷塞进我睡衣里,细嫩的手指挑逗般从我脸颊滑过,声音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不用,滴两滴酱油就行,嗯?”
钱已经到账,我立刻翻脸不认账,一巴掌将这姑娘扇到床上,揣着“赏金”去了卫生间。
“荷包蛋,两个!”
“知道了!胖死你!”我不甘心地回嘴,然后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那张梦醒一半的脸。虽然不是什么春梦,可是当男主角换成陆时禹时,我的脸就可耻地红了。
梦境非常真实,仿佛回到那年夏天,教学楼里,半趴着睡觉的我,一直恍惚觉得陆时禹来过。
十五分钟后,我坐在一边优雅地享受她花了高价钱买来的两个荷包蛋,一边翻阅一本时尚杂志的纪菲菲面前,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红着脸跟纪菲菲讨论这个梦境。然后,金黄的荷包蛋毫无意外地就掉在了她花高价买来的杂志上,纪菲菲痛心疾首又怒不可遏:“姜淼,你的梦已经脸皮厚得脱离地心引力冲向太空了,还好我昨晚梦见‘卷福’找我搭戏,并且希望假戏真做,我们打平!”
作为一个十八线小演员,哦,不,纪菲菲连演员都算不上,她只是个在直播平台上卖穿搭的小网红。小网红用她的**梦想来讽刺陆时禹跟我告白的事,不可谓不悲壮。可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认真严肃地跟她分析陆时禹有可能从大学时就试图撩我。
纪菲菲翻了个大白眼,又“深沉”地握住我的双手,语**长道:“姜淼,你不能因为陆时禹昨天救了你就想入非非。这样显得你很没有脑子,毕竟霸道总裁戏的套路里女主总是充满了各种反抗,而不是各种幻想。”
我刚到嘴边的“可我拒绝了他”就生生憋在喉咙里。
其实我已经好久没有想起陆时禹这号人物了,毕竟毕业三年,我已经被血淋淋的生活成功从小仙女逼成了务实主义小职员。
类似陆时禹这样的人,看起来遥不可及。而我跟陆时禹**的联系,就是我们拥有同一所大学的毕业证书,哦,还有一张一起参加比赛的奖状。
这种薄弱的关系在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挟持事件里终于得到了升华,陆时禹从我的一个大学学长升级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我是以身相许,还是以身相许?
“啊呸!”
纪菲菲的语气词生动地表示了对我的鄙视,随即她从她那堆财经杂志中抽出一本,扔到我面前:“陆氏旗下的设计部正准备跟东阳集团的房产部签署合作意向,一旦拿下合作,陆大神的口袋中就是几个亿的进账。你以为陆时禹救你是脑子发热?试想一下,要是在售楼部发生血案,双方的合作还要不要继续?”
我拿起杂志,扉页上,陆时禹的侧脸已经完全褪去了大学时的稚气,精修过的图片上,男人因为西装与腕表的点缀,仿佛一杯被精心酿制的美酒,**又诱人。
我认命地趴在桌子上,捧着脸,垂头丧气道:“我一定是*近太穷了,连陆时禹这种渣男都要幻想。”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难道真的没有土豪可以发展成我的潜在客户,投资买房吗?”
纪菲菲刚含进嘴里的咖啡又喷了出来:“姜淼,人家看不上你就成渣男了,你的三观还真是独特!”
“难道我没有跟你说过当年陆大神抛弃系花的八卦?”
纪菲菲的眼睛亮了,身体已经诚实地往前凑了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其实我跟当初活在年级传说里的陆大神也并不是全无交集,起因是某次在图书馆打扰过一次系花跟陆时禹的你侬我侬。从那时开始,我便彻底沦为了陆时禹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跟他碰面就没什么好事。
亲眼见证他跟系花从你侬我侬到*后惨烈地分道扬镳,我默默地在这个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身上打了个叉,干净利落**上“渣男绕道”四个字。
纪菲菲听我讲完,精明地抓住**:“你侬我侬?图书馆?”
我敢打赌,现在这个眼冒绿光的女人脑袋里面的画面一定要多脏有多脏。
“就是现场接吻,陆大神的嘴唇都被咬破了。”我喝了一口水,淡定地打破纪菲菲的幻想。
纪菲菲果然十分失望,吐槽:“你是幼儿园大班毕业吗,接个吻算什么?”继而她又色眯眯地道,“不过嘴都咬破了,那是挺激烈的!”
“谁叫我那时还是一个连初吻都没有奉献出去的纯情少女!”我哀叹,想起当时撞破俊男美女亲吻的画面,结果我是*紧张的那一个,当事人反倒比我淡定得多。
纪菲菲爆笑:“所以你的初吻是什么时候奉献出去的?”
纪菲菲问完,客厅安静了,她好似知道问到不该问的,端着盘子说:“我去洗碗。”落荒而逃。
我坐在饭桌旁,将杯子里*后一点柠檬水喝完。
窗外的天气非常好,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多么美好而安宁的早晨,像极了周昇走的那**。
周昇是我的初恋,自然是我的初吻对象。
如果没有两年前的那场车祸,那现在的我就不是跟纪菲菲住一起,还需要靠她时不时接济的未婚女青年,也不是每天都为了周昇他爸的药费愁眉不展的房产销售,更加不是成天幻想着有人能在我手上买一套别墅的穷鬼。
周昇那个该死的浑蛋,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爱护我,保护我,照顾我,结果丢下一大堆烂摊子走了。所以,男人说话算数,母猪都能上树。
“你今天不用去见客户吗?”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纪菲菲故意转移话题的声音。
我立即陷入比失去周昇更深的惆怅,道:“昨天差点小命不保,我现在看到哪个客户都觉得不正常,感觉随时会有人掏出刀子袭击我。”说着,我环着手臂打了个哆嗦,仿佛又回到昨天被那个疯狂的大姐拿刀袭击的画面。
我叫姜淼,是个房产中介,说好听点叫置业顾问,网上铺天盖地全是我们的广告。这行还是纪菲菲带我进来的。那两年房地产行业火热,纪菲菲信心满满,劝我入行时,一副立马带我走上人生**的口吻。
那会儿周昇刚走,我缺钱缺得要命,想也没想就跟着纪菲菲入行了。结果纪菲菲半路转行,在直播平台混得风生水起,偶尔还能进剧组打打酱油,不算人生**,却也爬到了半山坡。而我,大约连个小土丘都还没摸着。到现在,我不仅没钱买房,连自己的专业也丢了,成了一个成天混吃等死的房产销售。
事情发生在昨天,我带着一对磨了半个月的客户去看新楼盘,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原配。
苍天在上,我哪儿知道原来男客户是个人渣,不仅拿着自家做生意的钱跑路,还骗妻子为了拆迁多分一套房假离婚,带着第三者大摇大摆地在我这儿买房。
原配气疯了,拿着刀子在售楼部大喊大叫,要跟男客户和第三者同归于尽。客户是我带去的,劝架的事情当然落在了我头上。可怜我这个倒霉蛋,劝着劝着,原配不只要找男客户同归于尽,还要跟我这个黑心中介同归于尽。
陆时禹就是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想我一个小小的销售,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大姐的刀子捅过来的时候,我都吓傻了,整个人呆呆的,忘了要动。陆时禹怎么从天而降的我压根儿没发现,等我回过神的时候,这人的胳膊已经被划了好大一个口子,鲜血哗啦啦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流。
我很快被人隔开,疯狂的大姐也被保安制住,一大堆人冲上去检查陆总的伤口,嘘寒问暖。陆时禹将人挥开,大步走过来,脸色铁青,他说:“姜淼,你没有脑子是不是?”
那是三年后我跟陆时禹的**次对话。
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也压根儿来不及寒暄,我的视线里只有陆时禹气得起伏的胸脯。我从来没有见过陆时禹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他漆黑的眉毛拧在一起,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仿佛随时可能原地爆炸。
我很没出息地被陆时禹吓哭了,蹲在地上,有点犯恶心。不是我胆子小,而是那副场景,实在容易让我联想起当初周晟出车祸的场景,血也是这样没完没了地流。从那以后,我就有点晕血。
陆时禹大约被我吓到了,蹲下身子看我,可很快我就对他进行了残忍的二次伤害,我吐在他身上了。
这样的连环暴击让场面十分混乱,我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医院。等我再见到陆时禹时,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他脱去了西装外套,将衣袖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他往衬衫上嗅了嗅,表情带着明显的嫌弃。
陆时禹大学时似乎就有洁癖,我更加不好意思,站在门口期期艾艾地开口了:“不好意思啊,陆学长。”我非常厚脸皮地换了个容易套近乎的称谓,又狗腿地将买好的矿泉水递给他:“要不,您先喝点水?”
那个时候陆时禹的助理正在给他办理各种手续,替他包扎的护士也刚走,急诊室里一时只剩下我们两个。陆时禹抬头看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那一眼带着莫名的复杂情绪。然后陆时禹很快就恢复了他那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模样,冷淡地说:“不用,没事的话,你可以先走。”
虽然我跟陆时禹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人家好歹刚刚救过我一命,我再没有良心也不可能掉头就走,只好在他身边坐下:“我……我陪着你,等你助理来。”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我坐在陆时禹身旁,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想开口解释:“我不是故意吐你身上的,我就是晕血。一见到血我就犯恶心,想吐,根本忍不住……”
陆时禹皱了皱眉头,抬起手肘看了一眼价值不菲的腕表。
那高冷的模样真是又酷又欠揍。
我可不是不会看人脸色的笨蛋,显然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心里顿时不是滋味。照纪菲菲的话来说,类似陆时禹这样的大忙人,时间就是**,估计他心里都后悔死了救我,现在还要听我说一通废话。想到这里,我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谢谢你,陆师兄,医药费我会承担的,就不打扰你了。”说着,我简直逃一般往急诊室外头走。
“姜淼。”陆时禹忽然叫住我,我以为他至少会安慰几句,那么频繁地看时间,实在是十分不耐烦,一点礼貌都没有。谁知道陆时禹眨了一下眼睛,面无表情:“账号?”
我愣了愣。
“账号给你,医药费打到卡上。”
我承认那一瞬间我语塞了。其实我就是客气一下,类似于穷人的自尊心作祟,可我压根儿没想到陆时禹已经那么有钱了,居然还这么认真地计算医药费。上帝做证,我要是有钱,也不至于连客户的问题都看不出来就急着跟人推销。
我想起卡上四位数的存款,再瞅一眼陆时禹手臂上的伤口,一口老血含在嘴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穷人的尊严让我立刻随手拿了急诊桌上的本子和笔递给陆时禹:“你写吧。”想了想,我又实在不想当这个冤大头:“能报销医保后再清算吗?你有医保吧。”到这份儿上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陆时禹眉头都不动一下,冷冰冰地说:“打架斗殴造成的伤害医保不报销。”听那副口气,好像我是个法盲。
我又感觉胸口中刀,简直快要吐血三升。陆时禹账号写到一半,拧眉,突然放弃,一副记不住卡号的模样。
我心头一喜,觉着能不能就这么算了,这种有钱人为什么非跟我们这些小市民计较,于是我眼巴巴地等他说“算了”“不用承担”之类的话,毕竟电视里都这么演的。谁知陆时禹随手拿起手机,冲我示意。不用说,那意思一定是微信或者支付宝转账。
我顿时无语,怀疑陆时禹到底是不是富二代啊,对校友的友爱呢?做好事不留名不求回报的传统美德呢?难道他看不出来他校友穷得已经要冲破天花板,冲向宇宙了吗。
这么想的不止我一个,有人敲门,瞬间打断了我跟陆时禹交换微信号的动作。
“不好意思。”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他个子高挑,一张脸实在生得过分好看,搁古代简直够得上“祸国殃民”的级别,特别是那双丹凤眼,不知道要招多少桃花。此刻,那人的丹凤眼眼底满满的都是笑意,但他似乎在努力憋着,咳了咳:“打扰一下……我就是来看看时禹。”
听这口气估计是陆时禹的朋友,我回头看去。陆时禹对朋友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明显不太欢迎这个来客。
“现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陆大神一点面子都不给,口吻比刚才赶我还要冷漠。
偏偏丹凤眼忒不自觉,跟没事人似的进来,笑眯眯地冲我伸出手,道:“我叫沈矜山,是这儿的医生。”
对方的态度称得上和蔼可亲,又有那样一张妖娆的脸,作为一个“颜控”,我当然立刻伸手跟美人交握:“你好,我叫姜淼。”
“姜淼。”沈矜山意味深长地念了一遍我的名字,声音特别性感。我耳朵都红了,简直说不出话,只晓得冲沈矜山傻笑。
“来,淼淼妹妹,加个微信,时禹跟你开玩笑呢,什么医药费,他这种资本家,难得英雄救美做件好事,就当回馈大众了,怎么好意思找你承担医药费。以后有事找我。”
帅哥不仅人帅,心还善,我激动得两眼冒泡,幸福来得太突然,这人一句话我就不用破财了,此刻在我眼里他简直就是跌落凡间的天使。别说加微信了,QQ号、手机号,我肯定要啥给啥。
“叮”的一声,我俩成功加完微信。
这么**的一个台阶,再不下,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冤大头,所以我赶紧跟陆时禹告别:“陆师兄,那再见了,今天谢谢你。”我一边说,一边冲他笑。我想笑得甜美一点,可架不住心里默默吐槽此人实在没风度,于是本来的甜笑映在玻璃窗上有些扭曲。
陆时禹抿着薄唇,活像我欠了他一百万似的,俊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我才懒得搭理他,说完就跑。急诊室的门刚关上,我就听见里面传来沈矜山的爆笑声。
哈哈哈,堂堂资本家对校友干瘪的钱包下手,连朋友都看不下去了!
咦?这种人是怎么交到朋友的?
回去我把发生的事跟纪菲菲讲了,纪菲菲一边骂我蠢,售楼部那么多人,轮得到你去劝架吗;一边又��不住跟我八卦陆时禹现在了不得,简直是A市*具代表性的“钻石王老五”——身价上亿,以前是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现在是全A市女生的梦中情人。
我想起陆时禹找我要医药费时那不依不饶的劲头,被气笑了。
结果,晚上我就梦见了陆时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