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刚刚辞别皑皑冰雪的J市掩映在杏花、桃花的“粉薄红轻掩敛羞”中,但是在看不见的城市角落,还有恣意生长的罪恶欲念。 27日下午3时许,昌邑区水岸聆风小区一楼,一名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子,单膝跪在已倒在血泊中的男子旁边。 连续的大力刀刺让“棒球帽”有些疲惫。飞溅的血落进他左眼,他左眼所见的景象顿时被染成血色。 “棒球帽”看着血从男子身上的刀口缓缓流出,非但没感到惊惧,反而觉得十分畅快,他脸上的肉也跟着微颤了一下。 这人必死无疑。 他用袖口擦了下眼睛,又提了一口气,双手握住刀柄,将已插入那男子胸口的不锈钢材质的尖刀拔出。 做完这些,“棒球帽”似乎还不放心。他脱掉右手的胶皮手套,近距离试了试男人的鼻息,确定人已死亡才长出一口气。 突然,他跪地的左膝处传来一阵温热。他低头一看,是血。 他腾地站起,眼前这片血仿佛融入了复仇者的灵魂,似要将他淹没。他从快递箱里翻出事先准备好的白毛巾,将自己黑色裤子上的血抹干。 只是当白毛巾沾上黏稠的鲜血后,“棒球帽”却感到格外刺目,他脸上的愠怒之色随之尽显。 他环视了遍客厅,慢步走到一幅书法作品前,拿毛巾在上面用力一抹,自言自语道:“装什么装!” 紧接着,“棒球帽”又从快递箱里拿出一副崭新的胶皮手套和一条纯白毛巾,将可能留下指纹、足迹的地方仔细擦净。*后,他有条不紊地将所有作案工具收进箱子。 临出门前,“棒球帽”回头再次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然后以极低的声音同死者话别:“放心,会有人给你收尸的。”语毕,他嘴角扬起一丝嘲笑。 隔着袖口,“棒球帽”将门带上,然后将头上的帽子压得低低的,系紧衣领,从容不迫地走出单元楼,开着印有“XX快递”字样的电动车快速驶离小区,消失在人海车流中。 **章 噩耗惊魂 今天是顾宸在区刑警大队任职的*后**。 他现在心情大好,因为他刚刚仅用时四十七分钟就指挥、处置完一起银行抢劫案。 一名叫高洪江的男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持钢珠枪打劫农行大经路储蓄所,并开枪击中该所一名保安的左肺,后又劫持了一名大堂女经理。 顾宸借给高洪江送水之机,用矿泉水瓶砸落他右手上的钢珠枪,将他按倒在地。手持微冲的特警紧随其后。 控制住嫌犯,顾宸刚准备掏出手机给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李震宇报捷,李局的电话就先打了进来。 “李局,没费一枪一弹,人质**救出,嫌犯落网。”顾宸说话间难掩内心的兴奋。 “我已经知道了!”李局的声音没一点儿高兴劲。 顾宸一愣。这反常啊,案子结束,用手舞足蹈形容是夸张了些,可李局未免也太冷静了。就像他们抓的不是抢银行的,而是抢地摊的。 “李局,你情绪不对啊,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啊?”根据多年的工作经验,顾宸敏锐地察觉到李局似有难言之隐。 电话那端的李局顿了顿,语气凝重道:“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事,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顾宸认真揣摩了一遍李局说的话,但没有一点儿头绪,便开口问道:“出什么事儿了,李局。” 李局才缓缓道出:“施爷出事了。” 顾宸**反应是不相信,他下意识反驳:“我明天就要调回市局了,昨晚我们爷俩还在一起整了两杯呢!他能出什么事啊!李局,这话可开不得玩笑。虽然咱们不迷信,但忌讳还是有的。” 李局的声音十分沉重,他只道:“我也希望这是个玩笑。” 顿了顿,他又说:“去了你就知道了。我再说一遍,你要有点儿心理准备。” 语落,李局将电话挂断。 顾宸心里慌得很,他坐进车里,一种不安的感觉如沁凉的海水般灌进他体内。他立即打电话给区队教导员周冰:“周教,听说施爷出事了,你知道咋回事儿不?” “我在施爷家呢,你来了再说吧!” “施爷是不是已经——”他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端的周冰就将电话挂断了。 顾宸将手机扔到副驾座椅上,心一沉,等心情有所缓和才伸手将警灯粘在车顶,一踩油门,一路呼啸着朝小区驶去。 顾宸一进小区正门,就看到小区里停有多辆暴闪着警灯的警车,这架势预示着什么不言而喻。他的脑袋“嗡”了一下,随即跳下车,朝施爷所住的七号楼跑去。 “让一下,让一下。”顾宸边说边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 刚钻进警戒线内,他就看见从单元楼走出来的周冰,便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到底什么情况?” 周冰迎上来,小声说:“我知道你跟施爷的关系不一般,事先讲好,一会儿进去你千万得保持冷静。施爷被人捅了十二刀,我们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虽然想到施爷可能遭了毒手,甚至被打成重伤,可顾宸根本没敢朝*坏的方面想。 人走了,还被捅了十二刀。 顾宸出过近十年的凶杀现场,自以为不会再被散发着腥气的血污场面惊到,可是当他走进102号房,看到仰卧在客厅**一摊尚未凝固的鲜血中的施爷时,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施爷怒睁的双眼像两团喷发的烈火。 顾宸眼睛酸胀难忍,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将头扭到一侧,打心里不愿、也不忍继续直视。 周冰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包纸巾。 顾宸擦掉眼泪后,问了一句:“知道哪个犊子干的吗?” “目前尚一无所知。”周冰实话实说。 “一无所知?都是干什么吃的?”顾宸像一座活火山,瞬间被这句话点爆了。 “顾宸,你冷静些,别以为就你伤心难过,施爷也是我们*敬重的人。李局马上就要到了。” 周兵的话刚落地,李局恰好走进屋内。他看着顾宸,眉头紧皱说:“如果你现在当自己是普通老百姓,那请你站到警戒线外;如果你当自己是刑警,就把眼泪收回去,哭哭啼啼得像个大姑娘,成何体统!” 顾宸闻言一咬牙,用纸巾抹掉还在不断外溢的眼泪,回了声“是”,立正警姿。 李局又道:“记着,只要你站在案发现场,你就是个打不了任何折扣的刑警。施爷走了,你更不能丢他的脸。” 顾宸接话:“李局,这案子发生在我的管区,我请求暂时留在区里。” “你可以留在区里。不过,我要告诉你,刚刚局班子成员开了个紧急会议,已经定下来了,这个案子交由市局刑侦支队负责侦破。” “那我现在提前向您报到。” 李局用手指戳着他的前胸:“找个镜子照照,以你现在的样子,我能放心把案子交给你吗?” “我一定保证尽快破案。” “命案必破,这是规矩。但是除了你别人就不能破吗?我需要你用更充分的理由来说服我。”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光说没用,我只看行动。如果不能克服感情用事的心魔,你就别想进入专案组。”李局掷地有声地说。 “明白!”顾宸这才戴上手套,开始仔细勘查凶案现场。 除了施爷全身上下的大摊血迹外,鲜血还溅到了沙发和茶几上。茶几上摆了一盘橙子,其中一个已经切成四块。 沙发上方挂着一幅书法横幅——唯有淡泊心,方有高尚魂。 横幅是施爷请市里的一位书法家撰写的,这也是他从警一生的座右铭。然而凶手竟别有用心地蘸着施爷的血将“高尚”二字抹去。 顾宸做了两个深呼吸,他必须说服或者强迫自己从容面对施爷的遗体。就算不能做到“从容”,至少也得保持“冷静”。 戴着口罩的法医张治桐还在对着遗体进行检查和记录,顾宸也俯下身躯,大致查看了一遍。 他皱着眉头问张治桐 :“看出什么了?” “据眼角膜的斑痕确认施爷遇害时间为下午2点30分至3点之间。施爷身上共计有十二处刀伤及一处钝器伤。其中四肢为砍伤,手足筋被挑断,心前区找到八个刺入口,肺和肝脏疑似破裂,其中三个刺入口深抵心脏。凶手作案的手段十分残忍,是让施爷受尽折磨后才刺中其要害的。”张法医头也不抬地说。 “施爷的身上怎么没有抵抗伤?就算普通人受到攻击,也会做出应激反应。施爷虽然右腿落下残疾,可他毕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这十分不合常理。” 张治桐这才抬头,扶了扶厚厚的眼镜,说:“这个我也觉得奇怪,恐怕得通过进一步尸检,才能给出一个推断。” 这时,顾宸听到市局技术中队的刑警冯孝忠说:“建模是别想了,我找了半天,连半个指纹和脚印都没发现,这货不干保洁真是可惜了。” 顾宸:“门口外侧也没有吗?” 冯孝忠:“来往的人太多了,早被破坏了。” 顾宸又问:“看见‘发哥’了吗?” 冯孝忠指向厨房。顾宸过去一看,看到了口吐白沫的“发哥”。 “发哥”死在门旁边,两个前爪或挠断或挠秃,铝合金门上面还染有它的血迹。 不难推断,“发哥”是被毒死的,毒发前它一定拼了命挠门,想冲出去保护施爷。 “发哥”是条拥有显赫战功的警犬,还救过施爷的命。 两年前,位于平江路的一家大型超市前的露天停车场发生了一起爆炸案,车内一名男子当场被炸死。警方将嗅源提供给“发哥”后,“发哥”一路带领刑警来到千余米开外的火车站站前广场。 一名背着黑色双肩包的中年男子看到警犬和警察快追到眼前时,并不慌张,甚至摆出束手就擒的架势。 施爷和另外一名刑警刚要上前将他铐住,“发哥”却突然挣脱牵拉的绳索,抢在施爷前死死咬住那名男子的右手。 原来这名男子的手里握有一个小型的起爆装置,而他的身上竟然绑着雷管。彼时,他正准备按下起爆键与抓捕的刑警同归于尽。 施爷退居二线的**件事就是申请收养已经退役的七岁的“发哥”。 施爷的收养申请获批后,“发哥”便过上了*美不过夕阳红的受宠日子。一人一狗成了终日形影不离的“父子”,一起静待岁月变老。 当“父子”情深的暖心画面映入顾宸的眼帘时,他竟生出满目苍凉之感。在破案无数的施爷内心深处,他将对家人的爱全部倾注在一个“毛孩子”身上。 昨天晚上,顾宸还劝施爷说,去看看盈盈吧。 施爷的脸上明明写满无奈,他说女儿现已长大,不用他操心,随后又自我安慰地笑笑,表示有“发哥”陪着他也挺好的。 现今,顾宸看着眼前的“发哥”,又一阵悲痛袭来。他甚至在想,如果凶手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会不会不顾自己的身份,直接活劈了他。 不过有“发哥”陪着施爷也好,至少路上还能有个伴儿。 缓了片刻后,顾宸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身走回客厅。 李局看了他一眼,道:“现场勘查完后,记着先将施爷的遗体送去市局法医科。” 顾宸点头应下。 李局走后不久,顾宸收到一条短信:晚7点整,在市局三楼会议室,组织召开“4·27”案情动员暨分析会。 随后,顾宸转身找报案人了解情况。他在楼道入口处见到报案人张淑艳,二人很熟。 张淑艳是社区干部,与施爷同住在七号楼,平时对施爷挺照顾。她有施爷家的钥匙,每周二、四、六,都会来帮施爷打扫卫生。 张淑艳的眼睛还是红的,她看着顾宸,眼中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她边抹眼泪边说:“下午3点40分左右,我经过施爷家门口时听到屋里电视机音量很大。他平时不这样,所以我就敲了几下门,可无人回应。我觉得不对劲,这才拿钥匙打开门,谁知道——” 张淑艳说不下去了,用手按在胸口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顾宸没催她,拍了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慰,半晌后张淑艳才道:“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四楼邻居正好路过,才拨了报警电话。” 顾宸把张淑艳的话一一记下,又问:“你知道还有谁了解情况吗?” 张淑艳用目光扫视着围观的人群,而后冲一个皮肤黝黑的四十多岁男子喊:“老常,你过来一下。” 老常走过来后,张淑艳跟顾宸介绍说:“他家住二楼,正好在施爷家楼上。” 顾宸跟老常也脸熟,直接道:“说说吧!” 老常想了想,仔细回答:“我昨晚打了一宿麻将,今天中午才睡,结果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被施爷家的电视声给吵醒了。我当时还在想,施爷是遇上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后来‘发哥’又叫了起来,我这才觉得不太对头。再后来,我穿好衣服准备下楼去看看,谁知‘发哥’又不叫了。我就琢磨啊,这施爷是刑警,谁敢上他们家整事,所以又躺下了。” 老常的话让顾宸心情跌宕。他想,要是老常当时下去了,说不定就能看见凶手的样子,但是他这条命也很可能就此不保。 这时,张重石走了过来,小声对顾宸说:“正门保安室有发现。” 顾宸神色一凛:“知道了!我马上去。” 顾宸快速赶到保安室,正在拷贝小区大门监控视频的市局技术中队的王欢一见顾宸进门,手指着屏幕上的一辆XX快递车,说:“这辆车十分可疑。视频显示,这辆车是下午2点06分进入小区的,而后停在七号楼一单元门前,3点22分才离开,应该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顾宸立即来了精神:“能看清快递员的长相吗?” 王欢调出两段视频,说:“就是这个人。” 视频上,一名身穿深色外衣、戴黑色棒球帽和白色口罩的男子下车后,从车厢里取出一个大型快递箱进入单元楼。出来时,他的手里还捧着快递箱。 只是小区的监控录像设备清晰度太低,又是侧面,根本看不清快递员的脸。 “正门有没有拍到清晰些的画面?”顾宸问。 “正门的图像是比这个强些,可只能看清车。车的前后没有悬挂车牌,人在驾驶室里,玻璃反光,还不如这个清楚!”王欢语气遗憾。 顾宸深吸一口气:“要尽快根据周边的参照物,对凶手的身高做出判定。” “明白!刚子和大旭已经去调查车辆及车主情况了,晚些时间应该会有消息。” 顾宸点头,又问站在保安室门外的老王:“今天是你值班吗?” “是我!”保安道。 “你留心过驾驶XX快递车的快递员吗?” “一般的快递员我都面熟,可这人真没见过。我们这个小区是允许快递车辆进入派送快递的,所以车一到我就放行了。这人戴着口罩,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从衣着和眼睛能猜出准是个中年人。” …… 结束现场勘查后,顾宸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市局,进入李震宇的办公室后,他主动请缨:“我知道局里一定会成立专案组。李局,算我求你,就给我开个后门吧,我不图当个什么,只要能让我进专案组,干什么都行。” 李局白了他一眼:“能不能进专案组我说了不算,有本事你找黎局长开后门去。” “不能参与这起案件的侦破工作,我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了!李局,你就跟黎局通融一下吧!”顾宸仍不死心。 李局没急着回答,反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顾宸,说:“这是305办公室的钥匙,你的。” 顾宸随手接住钥匙,眼睛紧紧盯着李局:“那案子……” 李局叹了口气:“专案组任命名单我已经呈报给了黎局。虽说我**了你,可鉴于你和施爷的特殊关系,我也不确定*终结果。” 一听李局这样说,顾宸心里更没底了。不过李局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无理取闹”。 会议室。 顾宸刚推开门就看到屋里约有上百号人,局长黎明亲自到会。 会议开始前,在李局的主持下,所有人起立为施爷默哀一分钟。等大家坐下后,黎明局长简单通报了案情,为这起刑事案件定下基调。 此案性质及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是对司法权威的挑衅和践踏。案件情况已向省公安厅进行了通报,按省厅要求���将此案列为省挂牌督办案件。 为保证案件能及时侦破,无论人力、物力、技术,厅里都会给予**倾斜。总之八个字——案件必破,凶手必惩。 顾宸清楚,按照惯例,会议的第二项内容就该由李局宣布专案组成员名单。他向来欣赏李局言简意赅,不东拉西扯、不上纲上线的会风。 果然,李局开门见山地说:“现在起,局里正式成立‘4·27恶性入室杀人案’专案组。此案件也由区刑警大队全面移交给市局刑侦支队。由我任专案组组长。为保证案件尽快侦破,局里特选拔、抽调以下人员进入专案组。” 顾宸的心随即悬了起来,生怕听漏的他恨不得再长出两只耳朵。 李局:“市局技术中队王欢、冯孝忠,市局重案大队张重石、刘刚、魏东旭……” 专案组人员的名字一个个往外冒,但横竖就是没有“顾宸”二字,顾宸的心一下沉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