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来自东方的魔幻现实主义 ——读《一千零一夜》 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是**文学作品的世界性流动极为典型的一个例子。它在产生的过程中吸收外来文学的**因子,而在它成形、定型以后又传到西方,传到世界各国各地,并产生程度各异的影响。《一千零一夜》在世界范围内的流动是一种十分有趣的现象,值得我们进行深入的研究。本文将截取《一千零一夜》之“流程”的一个分段,即它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所产生的影响,作一粗浅的探讨。 似曾相识的手法 对《一千零一夜》比较熟悉的读者,在读过一定数量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后,往往会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两者在风格上极为相近。我们从比较文学的平行研究的角度来分析,可以发现两者在表现手法和技巧上有许多相似之处。 一、 神奇的描写与现实的反映奇妙结合。 《一千零一夜》虽然是以浪漫主义为基调的,但没有完全脱离现实,甚至是正视现实、关心现实的,基本上是以社会现实作为创作源泉的。无论是现实的还是非现实的故事,“它们都反映了古代阿拉伯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表现了他们的习俗、情趣和品格”(郅溥浩:《神论与现实——〈一千零一夜〉论》)。在这一点上,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是与之相契合的。特别是表现出了拉美人民反独裁反专��、反侵略反封建,要求民主、渴望自由、揭露黑暗、追求光明的精神。 当然,同样是神奇与现实的结合,拉美魔幻现实主义还是有着自己独特之处的,它不像《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只是把现实与神奇简单地糅合在一起,而是“变现实为幻想而又不失其真”。“在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作者的根本目的是试图借助魔幻来表现现实,而不是把魔幻当成现实来表现。” (安徒生·因贝特:《魔幻现实主义以及其他论文》)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的人与事本来是符合逻辑、符合自然法则和正常思维的,但作者故意以虚幻的想象把它们写得不合情理,不可认识,或不给以合理的解释,幻变了它们的本来面目,从而营造了一种既超自然而又不能脱离自然的气氛,给人一种怪诞的感觉。 二、 打破生与死、人与非人、现实与非现实的界限,亦虚亦实,虚实相生,构建了一个似是而非、真真假假的奇特世界。 《一千零一夜》侧重于人与非人之间发生的种种奇事,充斥着魔鬼、蛇女、羽衣姑娘等具备人的思维的非人形象,以及神灯、神戒指、飞毯、飞床、乌木马等神幻物,还有神通广大的咒语魔法,能使人类变猴子、人变鱼、人变狗、人变鸟,也能使之恢复人形。 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则侧重打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把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和发生在不同人物身上的事件放在一个层面上进行描述,把生与死、过去与未来、真实与幻觉糅合在一起,造成魔幻的、神奇的效果。墨西哥的卡洛斯·富恩斯特、胡安·鲁尔福和马尔克斯等许多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的笔下都出现过比常人寿命长得多的人物形象,有的甚至经过几个世纪依然出现在人间(富恩斯特:《我们的土地》),令人怀疑其为人抑或为鬼。过去的人和现在的人,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出现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场合。在有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笔下,时间可以停滞,于是历史的发展陷入循环往复的轮回,时间还可以拉长,一个时刻可以拉长为一年的时段,人物的活动在拉长的时段里演化出更为丰富的内容。 三、 借以营造神秘怪诞气氛的夸张手法。 魔幻现实主义大量使用夸张、隐喻、象征、暗示和预言等各种技巧来加强作品的神秘感。其中夸张的手法与《一千零一夜》尤其接近。在这里试以人物形象的夸张描写为例进行一下简单的比较。 在《一千零一夜》中,渔夫的故事所描述的魔鬼形象,经过极度的夸张,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披头散发、巍峨高耸的**巨型类人形象:头颅像堡垒、手臂像铁叉、脚杆像桅杆、大嘴像山洞、牙齿像石头、鼻孔像喇叭、眼睛像灯笼。这种夸张的丑陋形象所展示的神奇与魔幻现实主义所追求的神奇观念是相同的,即无论美丑均可显出其神奇之处。古巴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家阿莱霍·卡彭铁尔指出:“不能认为神奇的事物之所以令人感到惊奇,是因为它是美丽的。不,丑陋的、荒诞的、可怕的东西也可以是神奇的。一切奇妙的东西都是神奇的。” 与渔夫故事中的巨魔相类似,我们看到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所描写的何塞·阿卡迪奥这一巨人形象:这位身躯魁伟的巨人通过门口时,那方方正正的背几乎被卡住,他的腰带比马的肚带还要宽两倍。他的脚踩落下去时,踩得地面直颤,犹如发生了一场地震。他一觉睡了三天之后,一口气吃了十六个未煮熟的鸡蛋。五个人联手同时跟他掰手腕也未能取胜,只得甘拜下风。十一个人一起使劲才能搬得动的大柜台,他一把就举过头顶,轻而易举地搬到街上。 在这里,我们又一次看到魔幻现实主义与《一千零一夜》的“同中之异”,即魔幻现实主义“化现实为幻想又不失其真”的原则。尽管何塞·阿卡迪奥这一巨人形象给人的感觉神乎其神,但其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可能性比《一千零一夜》的巨魔大得多。换言之,魔幻现实主义更注重以一种具体的现实为依据。当然这种具体的现实可以是自然的、社会的、历史的,也可以是心理方面的。具体的现实经过作家的想象上升到幻想,“创造”出带有“魔幻”或幻想色彩的“新现实”,却又不完全脱离原来意义上的现实。 四、 神话与传说的插入,有时将神话与现实融会在一起。 《一千零一夜》汇总了阿拉伯、波斯、印度、希腊、罗马等民族的神话、传说。这些超自然的神话和传说“使不合理的变成合理的,或使绝不可能的事情变成现实”(哈尼·伊勒哈赫:《介于幻想与现实性之间的〈一千零一夜〉》)。马克思也认为:“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的。”在神话的作用和运用神话的目的性这一点上,魔幻现实主义与《一千零一夜》并没有太多的差别。魔幻现实主义主要运用了本土印第安神话、玛雅人神话,有时也吸取其他民族的神话。有论者如黄锦炎等认为:“《百年孤独》还大量运用了印第安传说和阿拉伯神话以及《圣经》故事来加强马孔多的神秘气氛。” 不过,关于神话有两点值得注意的地方。一是神话在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的作用具体而言还是拉丁美洲的知识分子反抗独裁政治和专制统治的工具,是他们的批判精神的有效载体;二是在以玛雅人和印第安人为主的拉丁美洲土著民族的文化传统和精神世界里,人们往往视神话为真理,并以之衡量、观照现实世界,使现实与神话缠结在一起,难以分开。 魔幻现实主义与《一千零一夜》不仅在某些表现手法上有**性,两者在产生的背景上也颇为相似:都是在多种文化的冲突与融合的过程中脱颖而出。《一千零一夜》成形成书的年代,正值阿拉伯阿拔斯朝时期向不同文化敞开大门,特别是百年翻译运动极大地推动了波斯文化、印度文化、希腊罗马文化与固有的阿拉伯文化汇聚、整合,犹太教文化、基督教文化和伊斯兰文化像一条条小溪在阿拔斯朝宽松自由的文化氛围中汇合成一条巨大的河流,构建了阿拉伯伊斯兰文化的主体。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千零一夜》吸取了波斯、印度、希腊、罗马等各民族的神话、传说、寓言、故事,在阿拉伯民间流传、发展,*后经文人加以润色、登录成书,这既是阿拉伯广大人民群众智慧的结晶,也是多民族文化融会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