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综合论述了中国现代作家、文学研究家钱锺书的个人脾性和文学性格。全书分为十四个章节，分别从钱锺书的身世缘起、家学渊源、个人经历、生活轶事和交际往来等，细致充分地论述了其性格的多种表现和复杂性以及其性格形成的原因。在论述中，作者引用了大量的史料和相关典籍，不仅使论述有理有据，而且兼具文学研究与史料价值。

文章刻薄，立身长厚 上文所引“许多朋友、兄弟、老师甚至长辈，都会遭到他的挑剔甚至尖酸刻薄的挖苦、讽刺”，真是那么回事。中书君的书评不就篇篇如此吗？《围城》不就是一部“尖酸刻薄的挖苦讽刺”的小说吗？《记钱锺书与围城》不就说“方鸿渐取材于两个亲戚”、董斜川和褚慎明“有真人的影子，未加融化”、“方遯翁二三分像他父亲，四五分像他叔父”吗？宋人说（《管锥编》**三八八页引）：“天下惟一种刻薄人善做文字。盖模写物态，考核事情，几于文致、傅会、操切者之所为，非精密者不能到，使和缓、长厚、多可者为之，则平凡矣。”清人说：“为文不可不狠鸷深刻。”唐庚有句名言（《宋诗选注》唐庚篇）：“诗律深严近寡恩”，若用朱熹的生动的话来引申，就是：“看文字如酷吏治狱，直是推勘到底，决不恕他，用法深刻，都没人情。”瞧，苛刻严酷是批评家**的品格呢。 孟令玲《钱锺书的宋诗选注》（台北《自立晚报》一九八〇年六月一日）：“从这本书看得出钱氏的刁蛮可爱及偶尔卖弄卖弄的脾气[1]，依然不弱当年。也只有从这些不经意的地方，钱氏才亲切指点出他的真性情，否则像他这样一个神龙般迷走的才子，对人情又如是之练达，要想勾探出他的真性���倒还真不容易……读过钱氏小说的人，大多对其辛辣且近乎苛薄的促狭，留下很深刻的印象。钱氏这份不饶人的本领并未因年龄的增长而稍敛。譬如评吴涛的弟弟吴沆时有这样一段话：‘南北宋之交的吴沆《环溪诗话》是部奇特的著作，因为它主要是标榜作者自己的诗。也许他非得自称自赞不可，因为那些诗的妙处实在看不出来。’用这样刻薄的手法来批评诗家，纵非**，也属**。但钱氏的可爱便在这里—深入人情却能出乎其外，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并且用*犀利的话说。在这种遮遮掩掩的世界里，他的辛辣很发人深思。”—“孟令玲写得真棒，绝妙好词，真个勾探出钱氏的真性，钱先生当颐颔首肯。在五六十年大大小小题目钱默存的东西里，它（白克明《评论钱锺书一甲子》，载《钱锺书评论》卷一）是属于**的。” 毕务芳《石语： 钱锺书与陈衍》（载《钱锺书评论》卷一）：“《石语》的好处之一，就在于‘用法深刻，都没人情’。当然，钱锺书在这里还只属于分列两旁的捕快，坐堂审案的老爷则是陈翁。但是，钱锺书显然同意陈衍签发的大部分判决书，所以‘随文附注’的‘愚见’只是‘偶有’。在这些判决中，许多声名赫赫的近代文人，不论是同年、朋友，还是学 生、相识，均被分别轻重缓急，一一处以刑罚，基本上没有无罪释放的。在判决过程中，钱锺书虽在旁边，但没给任何人说情开脱。相反，要是老先生的判决轻了，他往往火上浇油，增添一些罪状，非把那人整治到位不可。例如，老先生骂王壬秋的诗，钱锺书就在旁煽风说：‘湘绮晚年作品，纯乎打油体。早年《夜雪集》中七言绝句，已不免英雄欺人矣。’老先生骂陈柱尊大言不惭，钱锺书就说陈‘真可当土匪名士之号’。有时老先生夸奖某人，钱锺书嘴上不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例如陈翁指客座壁上所悬弟子黄秋岳撰七十寿屏说：‘此尤渠生平**篇好文字。’钱锺书当时没言语，过后却说：‘黄文结构全仿彭甘亭《钱可庐寿序》。’意思是很明白的。要是当时有机会表现，他也会不客气。例如老先生刚表扬陈宝琛几句，钱锺书就在旁边说陈的书法不好：‘终似放脚娘姨，不甚自在。’使得老先生忙为陈氏开脱。总之，陈翁认为坏的，他就认为坏得多；认为好的，他就认为不够好。可见，钱氏性格，确实刻薄；较之陈翁，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种刻薄，难道不是学术研究所应有而恰恰为今人所少有的吗？这样一种学术骨气，一种面对真理的勇气，对真有水平的人来说，是不怕其带来倒霉与晦气的。同时，或许也提醒我们，假如我们遭了钱先生的骂，实在不必烦恼。难道有他不骂的人吗？”有人大不以为然，说“认为钱先生为人狂傲、刻薄，实是皮相之谈”，其严厉该归功于“一秉至公的刚直不阿和大无畏的学术勇气”云云。（敏泽《论钱学的基本精神和历史贡献》，北京《文学评论》一九九九年五月号）没有苛刻的性格，上哪来引绳批根、逢怒不恤的真理之勇？《管锥编》第五册第八六页： 《晚香堂小品》：“吾尝读张桓侯《刁斗铭》……恨其全集不传。”不知此老何处“读”来[2]。岂睹仅存之题而即于已佚之文会心言外耶？既能“读”无字书，则何必“恨全集不传”哉！ 好一个辛辣苛薄的促狭！“钱氏这份不饶人的本领并未因年龄的增长而稍敛”，“也只有从这些不经意的地方，钱氏才亲切指点出他的真性情”，孟令玲说得也太好了。这干“学术勇气”甚事！ “历次运动”（《干校六记小引》），积非成是，习惯成自然，导致观念恶化；污随染成，诸如“刻薄”“狂傲”“清高”表示人性的概念，都成了恶语丑词，“刻薄”“狂傲”的品藻，变为侵犯名誉权的证词—“难免人身攻击之嫌”，得千方百计加以回护辩解。学理而阑入道德，性格复述而混同价值判断，就非弄到这样收场不可。虔信天主教者论文有术，于欲吞并而不能之作家则抹杀之，于欲抹杀不得之作家则吞并之。（《谈艺录》第三八四页）虔信外教徒取钱默存以意识形态周纳之，亦正用“吞并术”也。 《世说新语 · 品藻》卞望之论郗鉴曰：“郗公体中有三反： 方于事上，好下佞己，一反；治身清贞，大修计校，二反；自好读书，憎人学问，三反。”《三国志 · 魏书 · 王朗传》裴松之注引刘寔论王肃亦曰：“方于事上，而好下佞己，此一反也；性嗜荣贵，而不求苟合，此二反也；吝惜财物，而治身不秽，此三反也。”钱公有五反： 圆于事上，恶下佞己，一反；面谀寒士，背毁名流，二反；自矜声誉，憎人好名，三反；作文刻薄，为人仁厚，四反；吝惜笔墨，喜施财物，五反。虽曰“反”乎，实则正在情理中耳。向达一九四六年四月作《西海感旧记》（昆明《中法文化》一九四六年五月号）：“那时常见面的还有两位文学的朋友，一是萧石君，一是钱锺书。锺书原在牛津，廿五年在牛津已相识，廿七年他连同他的夫人杨季康女士同来巴黎，住在郊外拉布拉士。锺书的学问和为人，国内知道他的很多。不过一般人对他颇多误解，其实他是‘语狠心慈’。有见解，有真情，是一位典型的文人。”语狠心慈抑或口剑腹蜜，亦视其人其事耳，因时因事而异宜焉。人以钱锺书行文刻薄而得享大年质诸文怀沙（刘墨《关于文怀沙先生的闲谈》），文叹息曰：“钱锺书是一个心地非常非常善良的人。”钱先生晚年与文怀沙绝交，光初凶终。钱默存对气味投合之人，真侠肝义胆[3]。 [1] 黄维梁《文化英雄拜会记》（香港《大公报》一九九九年二月五日）：“临告辞时，杨绛女士问我‘刁蛮’是什么意思，我颇感奇怪，略谓这大概是粤语词汇，有刁钻、蛮不讲理之意。我反问钱夫人为何有此一问，她说曾有人用‘刁蛮’来形容钱锺书。”“刁蛮”一词早见《文学评论》一九八〇年十一月号转载孟文的注释：“淘气聪明之意，如粤剧《刁蛮女郎呆女婿》。”敏泽《我与文学评论》（见靳大成编《生机： 新时期**人文期刊素描》）：“这篇文章是我看到《参考消息》上提到，去看钱先生时要的。钱先生看到的，是美国的《华侨日报》转载的，由友人剪寄……‘刁蛮’的释义是请教了钱先生的。” [2]《容安馆日札》第五百七十三则：“王述庵《春融堂集》卷四十一《孙鉴之海月词序》云：‘往余读萧东夫诗，*嗜其咏梅之作’云云，直是捣鬼，不知何处得见东夫诗集来！”按钱先生似因“诗”而并言“诗集”，误。原作：“往余读萧东夫诗，*嗜其‘江妃危立冻蛟背，海月夜挂珊瑚枝’。咏梅之作，*为清峭，宜与白石老仙《暗香》、《疏影》异曲同工。” [3]刘士杰《忆钱锺书先生》：“我在锅炉边向他告辞时，他要我等一下。只见他匆匆赶回自己的住处，少顷又匆匆赶来，捧着几个罐头肉松塞在我手里。这是他从北京带下来的。我坚辞不收，干校如此艰苦，我怎忍心接受？可是他固执地非要我拿不可，亲手把它们放在我的包里。他又叮咛再三，要我在学工时注意**，保重身体。我也嘱他多多保重。临分别时，钱先生突然伸出双臂，把我紧紧拥抱。我好不容易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走上去县城的土路。我走了一段路，回头一望，见他还站在那里向我挥手。”参看杨宪益《回忆钱锺书兄》（香港《大公报》二〇〇〇年五月十七日）：“其实我知道他是个很真诚直率、很关心别人的知识分子。”

一 三岁定八十 / 1 二 天造地设 / 7 三 急性子，牛脾气 / 13 四 aggressive——狂 / 25 五 高亢 / 33 六 予智自雄，忍俊不禁 / 39 七 文章刻薄，立身长厚 / 49 八 当面输心背面笑 / 59 九 演员的训练 / 71 一〇 擢德塞性以收名声 / 83 一一 一束矛盾 / 107 一二 渊默而雷声 / 127 一三 仁与智 / 147 一四 不痴不聋不能公 / 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