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巴斯小镇的山谷公墓正好从中间被一分为二,一边是山丘区,一边是山谷区,分隔线是早先殖民时期运货马车用的一条两车道碎石路。对于镇上**批健壮的居民而言,死亡并不陌生,但他们却严重低估了其规模,不清楚需要多少土地才能安置那些因严冬、与野蛮人的暴力冲突,以及各��各样疾病而逝去的人们,抑或他们低估的是生命,是它本身的繁殖力?讽刺的是,结果都是一样的。镇子郊区空出的那片墓地,逐渐变得拥挤、局促,以致墓满为患。终于逝者如泱泱洪水,突破边界的拦截,蔓延过铺好的石路,延展到破败的公寓,一直到达通往州际公路的新高速公路。接下来这墓地会蔓延到哪里,没人知道。 墓地山丘区的植被虽在七十年代被荷兰榆树病摧残过,*近又遭霉菌侵袭,使得树根虚弱萎缩,并导致地面毫无征兆地坍塌,但
看起来仍然可爱,成熟的植被为前来祭扫的人们提供了树荫和凉风。温柔起伏的地形和蜿蜒的砾石路自然又舒适,甚至给人以错觉,仿佛那些休憩在这如画风景的山丘下的人们——有些在独立战争之前就被埋葬在这里——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个栖息之地,而不是被迫安葬于此。他们不像死去了,倒像是在倾斜的墓石下安详地打盹,那些墓石活像一顶顶有些年头的舒适帽子,俏皮地歪戴着。想到如果他们醒来,发现世界比他们当初逝去时更加艰辛,谁还能责备他们按掉了贪睡模式,继续回到睡梦里再睡上个几十年呢? 相比之下,墓地较新的山谷区则像“富美家”牌台面板一样平坦,而且每一处都一样美观。铺好的路径形成一张四方网格,而那些样式现代的坟墓在太阳曝晒下显得粗制滥造;而草坪,特别是距离高速公路*近的区域,呈现病态的蜡黄和屎褐色。毗连的那片土地,就是当初规划的“极限逃亡乐园”,满是沼泽,污秽不堪。*近,持续不断的雨水之后,路面下肮脏恶心的地下水积聚成河,松动了土壤,把新葬入的棺材往山下推。一场暴风雨过后,谁都不能保证你祭扫的墓地下的棺材是否还是一周前的那个。在很多人看来,整件事都不合逻辑。按说渗入地下的水量充足,山谷区域应该郁郁葱葱、满目青翠,然而那里种植的一切都枯萎而死,好像是在同情长眠于此的那些避世的墓民。镇上的人纷纷猜测,附近肯定有污染。所有这些腐烂的土地,长久以来都被当成一个非官方的垃圾
场,这也是乐园的规划者们能以如此低的价格购买这片土地的原因。而不久之前,一段长时间的干旱后,几十个印有头骨和交叉骨图案并在漏液的金属滚筒露出地面。有些又旧又锈,渗出鬼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其他新一些的,标注着“铬”的字样,让人不免对邻近的莫霍克镇产生一丝怀疑——那个镇一度皮革业昌盛。但这些指责被毅然决然地否定了。谁要想知道那些皮革厂是如何处理他们的染料和致癌化学物质的,只需去参观一下当地的垃圾填埋场,穿过镇子流淌的小溪,或者医院里的**病房,就能一目了然了。可那些有毒的泥浆桶总归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呀?很有可能是来自纽约州南部地区。在这一点上,纽约的历史早就显示得清清楚楚了。废物,不论是液体的还是固体的,字面的还是隐喻的,都违背了物理学的引力定律,一路上行,蔓延到了卡茨基尔山脉,有的甚至到了阿第伦达克山脉。 山谷区没有骄傲挺立、雅致迷人的墓碑。这儿的墓碑都被故意放平,这样那些十几岁的小混混们才不至于被绊倒。巴斯的传奇人物,八年级英文教师贝丽尔·皮普尔斯夫人,偶尔给《北巴斯周刊》写些刻薄的信件, 表达她对人性本质的悲观看法。她预警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她警告大家,这样把所有的墓碑放平,没有树木和灌木篱墙的阻隔,来祭扫的人群会肆无忌惮地把公墓当成超市的停车场,直接把车开到任何想去的墓碑上。这个警告当时被人们嗤之以鼻,被认为是蛮不讲理、耸人听闻的,是对镇民们的诽谤。然而事实证明,老妇人是完全正确的。隔三差五,就有人致电警察局,
投诉在自家祖母的墓碑上看到了车轮的痕迹,那痕迹恰巧就在子孙们想象中祖母那朝上的、安详的脸部的正上方。愤怒的致电者质问警方:“如果有小卡车碾过你的头骨,你会感觉如何?” 警察局长道格拉斯·雷默此时正前往山谷公墓,参加巴顿·弗拉特法官的葬礼,他已经迟到了。每当要回复如上的质疑时,他都茫然失措,对他来说这些根本都称不上是问题。难道人们是希望他去区分这两件事显而易见的差别吗? 一个是开车碾过祖先的坟墓——当然这是麻木、轻率的行为;另一个是驾车碾过活生生的人的脑袋——这明显是杀人,是犯罪啊!让他去想象这两个场景又有什么用?好像人们期待他既要理解这现实的世界,又要搞明白这世上的不法之徒一样。后者数不胜数,难以言喻,前者也神秘莫测,难以搞懂。去弄明白这些什么时候成了警长的职责了?去解释这世界的谜团和人类的行为难道不是那些哲学家、精神病医生和牧师的责任吗?绝大多数时间,雷默连自己的言行都无法解释,更别说解释其他人了。 无论他做什么工作,绝大多数时候——今天自然也不例外——都糟透了。还是个巡警的时候,雷默想象着,等做了警长,他的工作会多得扑出来,或是想,至少那才是真正服务于公众,但两个任期之后,现在的他洞明一切了。在北巴斯小镇,绝大多数的犯罪并不需要太多侦查工作。可能会有个女人出现在医院门口,伤痕累累,虽然已经被揍得半死,却声称自己是绊到了孩子的玩具才摔成那样的。当你拜访她丈夫、双方握手时,你会发现那男人勉强伸出来的手看起来更像是畸形的水果,酱紫肿胀,皮开肉裂, 血管偾张。但跟雷默作为警长后的日常事务相比,即使是那样令人沮丧的、单调的侦查工作也显得有趣而迷人。他不用参加葬礼时(他甚至都不喜欢死者),或不用对着一批“感到担忧的市民” 发言时(那些人对他可能提出的解决方案不感兴趣,相反更关注他忍住了多少无理的谩骂),他就是一个称职的员工、一个纯功能型的公务员,他的时间都用来填表格,向行政委员报告,核算预算。有段时间,他一直忙于案头工作,甚至整日都不起身。他变胖了。而且,收入也糟糕得很。好吧,当然,他赚的是比当巡警时要多,但也不够弥补无底洞似的、一件接一件的烦心事儿。如果他擅长这个工作的话,那么他觉得自己还能够接受这个工作很差劲这一事实。但真相是,差劲的是他自己。说到烦心事儿,他都不知道如果没有夏莉丝,或者她喋喋不休的唠叨,他能做成啥事。夏莉丝是对的,他确实越发的健忘,魂不守舍,心事重重。自从贝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