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遥望西关,中国西北角的梦魇 沿子午山直至悬壶口,有一条明显活动频繁的地震带,不同的人物命运在这里交织。人们循着背井离乡的脚步,在迁徙中呼号、挣扎、冲突……数不尽的恩怨、祸乱和生死别离。 一 当正午的太阳漫上千年土墙,子午山下的悬壶口,在一种寂静的律动中,让阳光流泻于土地。远近迭出的山口,这时,就如同一扇开启的门。那些斜躺在山脊上的尘埃,被一支支驼队溅起,越过低丘、城郭,弥漫在古树和老屋之间。陡然而立的木柱、石阶,刻着时光的烙痕,和汉唐的马蹄印、胡杨林交织在一起,恰似一部如鼓如潮的乐章,在遥远的边地回荡。这雄浑而苍凉的声音,立刻把肖璐带入一片恢宏而神秘的境界之中,骤然间,让他听到了灵魂��呼吸。 他在那些逐渐复原的历史遗像前,看到了一条条通往世界各地的蜿蜒的路,看到了一座座密布狼烟的烽燧,看到了角斗士的战场,看到了商贸充盈的集市……大唐战马,金戈武士,驻足悬壶口,去往烽火台,只见狼烟飞过冰雪似的子午河…… 沙丘、沙梁、老树、石板房,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站成了一种安静的姿态。河流像一道道伤口,在挤满胡杨的林间,盘根错节地镶嵌着大地、村庄、车辙,犬牙纵横。 虽然已是深秋,但有水的沼泽里,却是一片葱茏。子午河畔布满的绿色,是春天的样子。天很晴,亦很寥廓。由河流冲散的河床上,时不时地就能看到闲适的白鹭和随意飞落的鸟儿,在水的低处形成的湖面上,快乐地舞蹈。 被浓郁的绿涂抹的河流,呈现着绸缎一样的颜色。风吹过的地方,多半簇拥着沙丘和盐碱滩。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绿洲的成长。田间的红枣,硕棚满树,好像挂起的一盏盏灯笼,为人照路;核桃熟了,青青的果子鲜亮养眼;满架的葡萄,冰清玉洁;还有,田间地头牵着甜瓜、西瓜的藤蔓,披着盛装招摇着过往的行人。 秋分时节,早晚已经有些凉意,但走进这里的任何一个村庄,却发现,果子仍挂在枝头,棉苞仍在次第开放。无论是临河而立,还是傍着林区,那种不愠不火,那种谦卑和蔼,不由得让人产生些许惬意。尽管头顶上的天空,还蒙着些淡淡的银灰,但在微风刮起的细小粉尘中,寥廓却是肯定的。牧群在蓝天下,悠闲地吃着草,见太阳光直直地射过来,便蹚过草地,躲进了一处处阴凉之中。于是,干裸的河床边上的红柳窝、湿地里,便挤满了成群结队的羊群部落。无数的光线透过遮挡物,反射到它们身上,使周围顿时变得像些图画了。 悬壶口在这一刻,便有了古色古香的味道。 在西关,悬壶口是一座与众不同、令人难以置信的古镇。 据当地的志书记载,这里的大多数建筑建造历史久远,甚至有些还堪称12世纪的精品。老城外,有一圈陶土砌成的墙,在*高的墙外,还有无数处悬崖绝壁,人们可以通过狭窄的楼梯到达那里。 很早的时候,悬壶口曾经是丝绸之路的一段,也是沙漠里难得的一片绿洲,常有驼队和商旅经过。可以说,这里相对完整地保留了一座古代丝路绿洲城镇的规模和形态:城墙、道路、佛塔、集市、宫殿、兵营、要塞……但**缺少的就是居民。 悬壶口似乎是一座完全没有色彩的城镇——当然,除了一种颜色:土黄。因为,整座城市的建筑用材,都是黏土和泥砖。这里的城墙筑成了两圈,把整个城镇分割为外城和内城。外城主要是平民生活区和商业区,**的宫殿和兵营则在内城。 佛教曾在这里盛极一时。据说,公元7世纪,唐玄奘路过悬壶口的时候,这样描述当时的盛景:“国大都城周十七八里……大城西门外路左右各立有佛像,高九十余尺。” 这里的居民多擅长音乐,创造了体态优美的西关乐舞。悬壶口古镇,位于新城西约1000 米处,现仅存三段残垣:东墙长约11.4 米,南墙长约300 米,北墙长约10 米,墙基夯筑,墙下有文化堆积,古镇内及四周有古遗址10 多处,东墙附近有房舍建筑遗址,曾出土陶片、铁块、黄铜残片、玉石耳坠、剪边五铢钱和小铜钱等文物。它在极长的历史时期内,是丝绸之路北道的重镇,宗教、文化、经济等极为发达,此外,尚有冶铁业,闻名遐迩。 佛塔是悬壶口*古老的建筑。登塔瞭望,古镇南面是一片并不算大的葱绿——这是悬壶口新城,也是视野之内**的绿色。 记忆被割开,往事流了一地。走进悬壶口,一道光亮半明半暗地落在光怪陆离的残墙断垣上,显得尤为温暖。阴影里,夯土的木质大柱,越发沧桑古朴。在那些宽窄不一的小巷里,一扇扇斑驳的门,虚掩着,门上的铁环,被岁月洗得闪闪发亮……一切都以一种缓慢的节奏,与时光融在了一起,像是一条缓缓流动的河。 二 时间跨入21世纪不到10年。 肖璐怎么也没有想到,突然发生的地震,让他猝不及防。 悬壶口,顷刻之间狼藉满地:10多万间房屋在一瞬间分崩离析,数以万计的生命在拼命挣扎…… 婚房倒塌了!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张准新婚照片, 他的心激烈地抖动起来,眼泪一下子就涌满了整个眼眶! 他的父亲肖正坤被埋在了废墟里。他用手使劲地刨啊刨,8小时、12小时、24小时、36小时过去了,没人阻挡他。他挖得满脸灰尘,双眼布满血丝,衣服破烂不堪,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当父亲被挖出来的时候,看着曾经一个鲜活的生命,已经奄奄一息,肖璐欲哭无泪。 眼前,一些地方,已经永远地成了记忆;有的地方,已经变成了追忆;还有的地方,已经从地图上彻底消失了。 但生活还得继续。 这一片深沉的黑色,仿佛黎明前黑茫茫的大地旷野,无比的神秘,出奇的宁静。 这是肖璐的记忆曾经够不着的边岸。 地震发生时,肖璐正在书房看书。忽然,一线苍茫中的幽蓝,划过时间的街角,似有雷声,从东南朝西北而去。他一时有些错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间,桌案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水杯翻倒在地,屋梁椽柱发出了“咔嚓”折断的声音…… 所有的混沌,都在明亮的白昼里,把已经语无伦次的沧海,搅成了惊涛与巨雷。 地震了!肖璐还未完全反应过来,隔壁的毛头小子已经先他一步“蹭蹭蹭”地窜出了房屋,跑得疾如闪电,甚至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肖璐只感到大地上下剧烈地抖动了一两下,然后,又猛地晃了几下,平静了。 一切凄厉和缥缈,都在尖锐而急切的流露中,暂时停顿了。 肖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急忙跑到客厅,对着卧室里的父母大喊:“快跑,地震了!”肖璐正喊着,只见父母卧室的一侧,已经发生了倾斜,之后又很快立了起来。房屋墙壁迅疾发出的倒塌声,跟楼下女人和孩子的哭叫声搅在了一起,恰似一锅煮沸的开水,炸锅了! 这场地震的震中区就在悬壶口,不仅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而且给邻近地区也带来了大范围的严重破坏,其影响更是波及全国绝大部分地区乃至境外。 “据地震台网**测定,3月22日14时28分,悬壶口发生里氏7.3级强烈地震。重灾区面积达到6.5万平方公里,涉及周边县区44个,受灾乡镇1061个。截至次日12时整,地震已确认近2万人遇难,3万余人受伤,失踪近2万人,无数房屋垮塌……” 这个伤亡数字与财产损失,这次地震的烈度和规模,在悬壶口的历史上从未有过。此次地震,监测机构在震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震前非常平静。 一时间,悬壶口山体崩塌、滑坡、泥石流随处可见,多条河流由于河道阻塞,形成了数十个大小不等的堰塞湖。 “怎么就这么倒霉?什么不幸的事,都落在了我们的身上!”对于悬壶口所有人来说,天塌了! 废墟。暴雨。风声。悲痛的人群。 肖璐的心,一点点被揪了起来:地震这一年,是中国的奥运年,中国人多少年的期盼啊,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谁也不曾料到,这是如此艰难的一年。这一年,自己热切期待的阳光和欢笑,却不料被一路风暴阻隔。2月肆虐的雪灾,冻裂了中国大地;月的山火,烧伤了美丽的边地;4月的奥运火炬,全球传递受阻,刺伤了中国人向世界张开的双臂;善变的5月,胶济铁路火车相撞,撞碎了多少旅人的梦;突然传遍全国的儿童手足口病,令全国父母心头纠结;这一次震动世界的地震,撼及整个中国的灵魂…… 人们不能也不愿意设想,没有信念和精神的日子,该怎么过。那无异于地球的毁灭吧! “妈,我**也不想在这儿待了,我要离开。”肖璐对母亲翠花说。 “孩子,一定要走吗?不走不行?”翠花问。 “从我出生到现在,30多年过去了。当初我顺从了您和父亲的愿望,放弃事业,放弃了爱情,从上海回到这里。您看看,这里除了贫困、灾难,还能有什么?我不想一辈子困死在悬壶口。”肖璐回答得很坚决。 “可是,你爸还埋在这里啊!如果你走了,他会感到孤独的。”翠花伤感地说。 “等将来条件好了, 我会回来看他的。” “如果……你一定要走,那就……早点儿走吧!”翠花说完,一行泪,潸然而下。 坐在村子里那辆老掉牙的拖拉机上,肖璐泪眼婆娑,他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不是我非要走,是悬壶口这个地方,实在没法让人再活下去了……” 掠过田野、农舍、村镇,还有路边高高挺拔的白杨、垂柳和圆冠榆,肖璐仿佛走进了一片阳光地带,走进了自己心仪已久的、梦一样的远方…… 古朴优美的自然风光,画一般地镶嵌在悬壶口宁静的氛围中。袅袅飘荡的炊烟,陶醉了沉睡多年的农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