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香雪海 回老家去掰香椿。这时,香椿刚抢鲜,洋槐花还未开。中午吃过了母亲亲手炸的香椿鱼,我和妻子拎着满满的几袋儿香椿芽向母亲告辞,说好不要送,但我们绕过了院墙,再回头看一眼老屋时,却见老母亲站立屋门**,手扶门框向我们张望。我心里不禁酸酸的。 回到了县城,度过“五一”,**傍晚,忽然发现我工作的大楼旁边一棵洋槐树开花了。当即,一丝惊喜,一分诧异,牵动了心绪。慢吞吞地往家走,家乡洋槐花盛开的情景,断断续续于脑海间闪现…… 就中国北方树木而言,洋槐树是一极普通树种,城市乡村皆可识见。不同之处,是它在半山区的农村生长得更为旺盛,山坡上成片,各家各户都能看得见。 迷恋半山区,源于它适宜在那里生长。凭着根系滋生新树,完全可以实现自我繁育。乡下把这一特性,唤作“串皮根”。另外,生长速度快,木质坚硬,又不易受虫害,一二十年可成为顸顸实实的柁檩之材。在农业社会阶段,这很可贵,是世代农民情意相投的一门庭院经济。 有这般生存土壤,广阔天地,你想让洋槐花不形成气象都不成。 我说:洋槐花盛开时节,那就是“香雪海”。这是我青年时期在农村生活的体验。 说它香,清幽的香气无可替代。那是天地孕育,又合于农民常性的一种清香,不温也不火,引嗅者心仪。谁若能把这种清香意味描述出来,定然是一位语言大师。处此间,只一树清香,还不会使你心旌摇荡;但如果千树万树的清香汇合起来,那可是强大的振奋力。十里闻香,说少了,数十里地范围内,都可以感受清香。 说它是雪,很合洋槐花体貌特征。摘下一串洋槐花详看,它斧钺形的花朵,绿萼部分包裹了亚黄颜色,由上部花唇到基部渐次加深。而从远处去看,尽呈着团团素白。有的洋槐树,花与叶同期,花也开,叶也生,而有的则花儿在先,几乎不着绿叶。花势繁茂,就像覆盖着春天的雪,形态美观。在没有月光之夜,一树树槐花堆拥的白,让你感到大街小巷里没有黑暗,篷门筚户充裕净朗。 关于对洋槐花海的钦仰,登高望远便知。你此时走上就近的山坡,抬眼四顾,就会觉出这真是一片槐花的海洋。观如海的槐花,兴许你也心胸如海。在滔滔花浪前沿还能看到些什么?我对你说,能看到浸润乡情的田畴、连接天际的绿茵茵的麦野。这时,*容易被田野景象感动:这是生养之乡、衣食之邦呀! 我心笃意诚地把槐花胜地视为“香雪海”,尽因我农民情愫化不开,到什么地步也不肯降解这份情缘。清朝江苏巡抚宋犖因江苏吴县邓尉山多梅,“花时一望如雪,香闻数十里”,而称许梅林“香雪海”,我不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发现。那只是衣食未曾忧虑的“雅人”,或“一阔脸就变”的变身人的认识;他自己感觉甚雅。好东西吃多了,不雅也要装雅,自古成习。被农民认可“香雪海”,我看非槐花莫属。 我的故乡坨里村是洋槐花馥郁之地,那里的人民亲和,民风淳朴如共命的槐。槐花飘香时节,天气暖和了,昔时乡亲们有端着饭碗在家门口吃饭、叙谈的习惯。街坊老爷子端一个粗瓷大碗,不管饭食稀稠,乐意在宽敞地儿边吃边与人交谈。这时兴许头顶的槐花被蜜蜂吮落,一朵两朵坠入碗中,这老爷子不会搛出扔掉,而是一扬下巴颏儿,伸筷子把它送入嘴里。晚上,躺土炕上,奶奶于身边专心守护,我闻着槐花香,甜甜入睡…… 一年复一年,虽然我的生活已与乡间拉开了距离,可是我仍对寄意故乡的“香雪海”充满了期待。越是日久,趋望之心越切。今春回老家掰香椿,那回头一瞥,让我看到了母亲的衰老,她满头的白发犹如下了季发黄发暗的槐树花,令人心碎!我脱离了农舍,归入了城市族群,而生我养我的母亲却如繁育了无数子孙的洋槐树一样,守望故地…… 面对苍天,我还能说什么呢?在这城市喧嚣的夜晚,霓虹灯闪烁的时刻,夫复何言……父亲去年走了,母亲也早过了奶奶在世时的年纪。今岁,老母亲八十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