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 男人的救赎
时间:当代 地点:西部山区周家寨、火车上、医院里 人物:
罗明男26岁 秦玉珠女23岁 周嫂女38岁 秦小蕊女19岁 群众若干人 幕
〔20世纪60年代末。 〔寒冷的冬天。 〔中国西部,大山深处一个贫穷闭塞的小乡村。 〔黑暗中一片死寂。 〔一根火柴擦亮了令人窒息的期待。 〔火光移动着,点亮了一盏陈旧的油灯。 〔灯光映照出一张男人的脸。 〔在朦胧的灯光中,男人后面的背景逐渐显露出来: 〔简陋的小屋,分为里外两间。 〔外间屋里是柴灶、粮食囤、水缸、农具及简单的家什。 〔里间屋是一铺土炕,炕上叠放着两床廉价的大红被子。 〔土墙上贴着大红的双喜字。 〔外面是农家小院,一扇紧闭着的木门。 〔突然,外面响起了叫喊声:“他点上灯了,周嫂,快敲门……” 〔周嫂轻轻的敲门声和央求声:“罗明,开门,你开开门行吗?” ���这时候,我们知道了屋里那神秘的人物叫作罗明。 〔罗明坐在锅台上,他的身边放着一只木匣子,脚下放着一个炭火盆。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敲门声和叫喊声,从木匣子里拿出一封信,借着灯光专注地读看着…… 〔外面一片哄闹〕 村主任我说各位乡党,差不多就行了,明天咱还要学大寨呢。再说也得给人家罗明和周嫂入洞房的工夫不是? 村民甲老主任,您就别操这心了,人家罗明和周嫂早就两个瓢合成一个葫芦了。 村民乙罗明和周嫂合成一个葫芦你怎么知道的? 村民丙孤男寡女的一块儿住了一个多月,能绷得住吗? 村主任行了行了,咱们早点儿散吧,别闹了。 村民甲别价呀,小秀才那副对联还没贴上呢。 村主任什么对联? 村民乙大喜的日子怎么也得见见红呀,炕上不见红,门框上也得见红呀。小秀才,快把那对联贴出来。 村民甲小秀才,给大伙儿念念。 小秀才上联是:文化革命成就一对新夫妻。 众人对对,要不是“文化大革命”,咱周嫂怎么能嫁给一个大学老师呢? 小秀才下联是:战天斗地重操两个旧家伙。 〔少顷,众人哄笑起来。〕 村民甲行行,小秀才,真有你的,这对联写绝了。 村民乙对对,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战天斗地重操两个旧家伙……咦,不对呀,周嫂是老椿木石见过大棒槌了,人家罗明可是童卵子仔儿。 小秀才总不能说一个旧家伙一个新家伙吧? 村民甲管他新家伙旧家伙,只要能刨得准挖得深就行…… 〔村民们哄笑着离去了,小屋里复归沉静。 〔罗明将信扔在炭火盆里,纸灰燃烧着。罗明又从小木箱里 拿出一封信。〕 罗明(念着信)明,我亲爱的明,你太让我惊讶了,太让我不可思议了。今天见到你妈妈我才知道,你原来是革命烈士的后代。你的父亲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了,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呢?你总是说你是个农民,是个农民的儿子,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是烈士子女。明,我太钦佩你了,你太高尚了,能够跟你这么一个高尚的人终身为伴,是我的幸运……明,我答应你的求婚,真高兴你向我正式求婚了……我们要结为夫妻了,我要做你的老婆了…… 〔外面。〕 村民甲周嫂,我们走了,给您道喜了。您这也是老牛吃嫩草,天天被窝儿里搂着个小女婿睡觉,美吧您就。 村民乙周嫂,女人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您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人家罗明是小白脸,身子骨单薄,您可得悠着点儿。 〔周嫂依然在敲着门:“罗明,你快出来,乡亲们都走了,快出来送送乡亲们……” 〔罗明继续看着信。〕 罗明(念)我们要结为夫妻了,我要做你的老婆了…… 周嫂是呀,我们结婚了,我要做你的老婆了,你快快开开门,让我进去呀…… 〔罗明把信扔进火盆里,纸灰渐渐地熄灭了。 〔罗明又从木匣子里拿出一封信读着。 〔远处传来清脆稚嫩的童声歌谣:“顶花的黄瓜谢花的藕,新娶的媳妇头一宿,鲜鲜灵灵的头一宿,顶花的黄瓜谢花的藕……” 〔罗明在木匣子里翻腾着,找出了一封信。〕 罗明啊,好了,就是你……我找的就是你。 周嫂你找到谁了? 罗明海誓山盟。 周嫂什么海誓山盟? 罗明甜言蜜语。 周嫂谁的甜言蜜语? 罗明柔情蜜意。 周嫂哪儿来的柔情蜜意? 罗明(读着信)明,我亲爱的,这**真好,空气是透明的,阳光是甜甜的,我好幸福。这是你次吻我,我把我的初吻献给了你,我把我纯洁的爱情献给了你,我把我的毕生都献给了你。你是我永远永远的爱人……我的明…… 周嫂你别瞎说,我可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 罗明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真的能嫁给你吗?能嫁给你这样一个**的男人吗?…… 周嫂是啊,我是没想到,我丈夫死了之后,我的心也死了。我也想过嫁人,一个二婚头,还能嫁给什么人,老了能有口饭吃就行了。我根本没想到会嫁给你,你比我小十二岁,还是童男子,还是大学教师。连村里那些鲜鲜灵灵的小丫头都眼馋得要死,说我是一个跟头栽在有毛的皮袄上了……罗明,我的好人啊,你说我哪辈子积了德了,能嫁给你呢…… 罗明(读着信)我答应你,我一百个答应你,一千个答应你,一万个答应你,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了…… 周嫂是啊,我答应你,我是你的了,我要好好地服侍你,你愿意怎么使唤我就怎么使唤我。我给你洗衣服做饭,给你铺床叠被,还要给你生孩子。我现在是你的老婆,以后就是你的孩子妈…… 〔罗明把信扔在炭火盆里,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儿。〕 罗明(念)海可枯,石可烂,爱你的心永不变…… 周嫂我知道,我知道你罗明,我早就知道你是有情有义有良心的人,我信得过你。你不说这些我也信得过你,我心里有数…… 罗明(读信)头可断,血可流,伟大的爱情不可丢…… 周嫂罗明,你是在说我吗?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我听着怎么像是开大会时候的口号呀?咱们都是夫妻了,还用得着喊口号吗?罗明,你怎么了?你真的喝多了在说酒话吗? 罗明海可枯,石可烂……头可断,血可流……嘿嘿,豪言壮语,真他妈的豪言壮语……我问你,海枯了吗?石烂了吗?头断了吗?血流了吗?那么你哪儿去了? 周嫂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罗明…… 罗明你跟我一刀两断了,你跟我划清界限了…… 周嫂你说什么呢罗明,我什么时候跟你划清界限了?划得清吗?我从来就不相信你是什么反革命,还他妈的现行反革命,放他妈的屁,有这么仁义的反革命吗?你说,村里那么多人家,都不愿意收留你,不是我把房子给你腾出来住的吗?我不怕,你就是真的反革命我也不怕,公社来人还让我监督你,让我打你的小报告,他们瞎了眼,把我周嫂当什么人了?老主任说,你不是反革命,你是苦出身,你是革命的后代,你凭什么要反革命呢? 罗明我写了一本诗,他们批判我。我不能承认,跟他们顶了起来,就说我是“现行”了,往死里整我。你知道什么叫反革命吗?这是的罪犯,比杀人放火强奸抢劫要严重得多;你知道什么叫“现行反革命”吗?就是可以当场判刑当场枪毙的十恶不赦的罪犯。 周嫂你在烧什么?怎么有纸灰味儿? 罗明我就是在烧纸。 周嫂结婚大喜的日子你烧什么纸? 罗明我在送葬。 周嫂你怎么说这些丧气话,快呸,呸掉。 罗明我在给爱情送葬,我在追悼爱情。我要把爱情钉进棺材里,埋进坟墓里,让它腐烂发臭。 周嫂罗明,你今天真的喝多了,快开门让我进去,我要铺被窝儿,今儿是咱新婚夜,要铺的是合和被。你知道什么是合和被吗? 〔罗明继续看信。〕 周嫂就是一个被窝儿,你没听说吗?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泥窝土窝,泥窝土窝不如两口子钻一个被窝……铺多厚盖多厚,不如两口子肉挨肉……知道怎么肉挨肉吗?光溜溜的小两口,在一个被窝儿里,你搂着我,我搂着你…… 〔罗明继续看信。〕
周嫂罗明,我的好人……快让我进去吧,好好疼疼姐吧,姐想要你…… 〔罗明把信点燃,放进火盆里:“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周嫂大叫着:“罗明,你烧什么呢?” 〔罗明似乎惊醒了,抬头看着门外。〕 罗明周嫂? 周嫂罗明,快开门。 罗明你要干什么? 周嫂我要跟你入洞房。 罗明入洞房? 周嫂我们结婚了,当然要入洞房了。 罗明周嫂,你说……我们这就算是结婚了? 周嫂是啊,我也觉得像做梦一样。 罗明我们这就算是夫妻啦? 周嫂是啊,真的没想到…… 罗明周嫂,你说……我们这叫爱情吗? 周嫂都到什么地步了,你还说这不着四六的话?你在咱村挨门挨户地打听打听,有几个像你们城里那样搞勾连搭的爱情?不都是把一男一女拉扯到一块儿,你瞧我顺眼,我瞧你过得去,往被窝儿一塞,……齐活了。 罗明这不叫爱情。 周嫂你来我家也一个多月了,我**三顿汤汤水水地伺候你,这不叫爱吗?你的衣服脏了我给你洗,衣服破了我给你补,这不叫爱吗?你病了我给你煎汤熬药,你累了我给你铺床叠被,你烦了我给你唱小曲解闷儿,这不是爱吗?还有,你干农活儿脚上磨出了泡,我天天抱着你的脚丫子给你挑泡上药,这也不是爱吗?这要不是爱,我一个寡妇家家的,为什么这么精心伺候一个大男人?我闲得没事吗?我天生的贱骨头吗? 罗明周嫂,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呢。 周嫂我不要你记得,我只问你这叫不叫爱? 罗明这是你对我的恩情。 周嫂恩情?那么你对我呢?你从学校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三十块钱,可是你听说我要买个猪崽,一分不留地都拿了出来,这叫什么? 罗明这是我对你的报答。 周嫂报答?我给你煮了两个鸡蛋,你不吃,剥好了皮硬往我嘴里塞,这也是报答吗?我从娘家回来赶上了雨,你顶着雨跑出山接我,这也是报答吗?我腰扭伤了,你又给我上药又给我按摩,这也是报答吗? 罗明我这是对你的关心,你不是也关心我吗? 周嫂你是说,这都不是爱对吗?恩情不是爱、报答不是爱、关心也不是爱,那什么是爱,爱是什么? 罗明爱是刻骨铭心的。 周嫂你是说用骨头来爱? 罗明爱是轰轰烈烈的。 周嫂你是说扛着炸药包才叫爱? 罗明爱是要死要活的。 周嫂你是说抹脖子上吊才叫爱? 罗明爱是说不清楚的。 周嫂你是说疯疯癫癫的二百五耍半膘子才叫爱? 〔罗明将手中的信又扔进炭火盆里。〕 周嫂我明白了……是她,就是她…… 罗明你在说谁? 周嫂像杨柳青年画一样漂亮的女人,你忘不了她,你怎么会把她忘了呢? 罗明你在胡说什么? 周嫂她是你大学的同学,比你低两个年级。你毕业留校当了教师,她 而今还在农场劳动,等待着分配…… 罗明(惊愕地)你?你在说谁? 周嫂她叫秦玉珠对不对? 罗明(慌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周嫂她来了…… 罗明在哪儿?她在哪儿? 周嫂她又走了…… 罗明什么时候? 周嫂今天晚上……就在咱们举行婚礼的时候。 罗明我怎么没看见她? 周嫂她在村后的山坡上。 罗明你跟她见面了? 周嫂是她让一个孩子捎信叫我去的。 罗明她……她为什么叫你? 周嫂她跟我说了几句话。 罗明她说什么? 周嫂她说…… 罗明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周嫂她说……你在挨饿的时候吃过观音土,把胃吃伤了,让我多给你做些软和的饭…… 〔罗明痛苦地低下了头。〕 周嫂她说……你在“大跃进”的时候,上山伐树把腰砸伤了,受不得凉,让我把炕头给你烧热点儿…… 〔罗明紧紧地抱着头。〕 周嫂她还说……你睡觉的时候常常会做噩梦,总是在梦中叫喊,让我随时帮你翻翻身…… 罗明(扬起一张泪脸)玉珠…… 周嫂罗明,你放心,我会照她的话去做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罗明你……你为什么不让她见我? 周嫂她不想见你。 罗明为什么? 周嫂她说…… 罗明她说什么? 周嫂她已经结婚了。 罗明(惊愕地)结婚了,跟谁? 周嫂她说你好别知道,她也没告诉我。 罗明她什么时候结的婚? 周嫂有一个多月了。 罗明啊…… 周嫂她让你别惦记着她。 罗明她还说了些什么? 周嫂她让我告诉你,你原来认识的那个秦玉珠已经死了…… 罗明(歇斯底里地狂呼着)秦玉珠……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玉珠……我的玉珠啊……你不是跟我一刀两断了吗?你不是跟我划清界限了吗?可你为什么还来看我?你还在爱着我是吗?你也跟我一样,放不下这段情是吗?是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四年了,整整四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你的心里,拔都拔不掉;你的情已经渗透到我的骨头缝儿里,剔都剔不出来……我们还能分开吗?要是生生地撕扯开,那血淋淋的骨肉是你的还是我的?玉珠啊,我什么都想到了,想到了苦难、想到了折磨、想到了死,就是没有想到我们会分开……到头来,还是分开了。分开了,你为什么还来看我?你为什么还惦记着我?既然你放不下我,你为什么不阻止我跟周嫂结婚……玉珠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周嫂罗明,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得想开一点儿。 罗明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她结婚有一个多月了,这么说我们刚刚分开她就结婚了。为什么刚刚离开我她就结婚了呢? 〔外面一阵脚步声,又一件什么家什被碰倒了,咣啷一声。〕 周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