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真正的文学的人们将会怀着强烈的兴趣阅读这两本朴实的小书。作者这类人今天已属罕见,他们自幼就熟悉文笔的各种技巧。例如特殊的短语,这在本书中比比皆是,奇特的句子,还常常夹杂着大胆而生动的方言土语,都具有一种新颖的、多少有些漫不经心的风致,但作者运用起来无不得心应手。 《诺曼底故事集》的特长在于出自新鲜感受的天真、对大自然的真诚的热爱和正人君子的享乐主义。今天,所有的作家都致力于形成一种气质,结果他们只得到了一个矫饰的灵魂,而让·德·法莱兹展示了他的灵魂,他真正的灵魂,千真万确的灵魂,于是,他不声不响地写出了一本具有**性的作品。 作者赋有一种如此无害而有趣的怪诞,不该再花那么大的气力去模仿《德·斯居代里夫人书信集》。相反,就是在巴尔扎克先生的作品中,像《加尔瓦多斯省某陪审员青年时代的回忆》那样生动的风俗画也是不多的,而霍夫曼也可以将《���上魔鬼》说成出自自己的手笔而不必感到羞耻。而这一切说得并不过分。请看看吧,然后作出判断。 有才能的人如何还债 有人跟我讲了下面这个故事,嘱咐我对谁也不要讲,因此,我想对所有的人讲一讲。 ……他正发愁呢,看他双眉紧锁,那张阔嘴也不像平时那么松弛肥厚,大步流星地走过歌剧院,又走了回来,中间常常猝然停住。他正发愁呢。 正是他,十九世纪商业界和文学界顽强的人物,他那诗人的头脑像金融家的书房一样充满了数字;正是他,有过无数次神话般的破产,办过若干虚夸的、古怪的企业,却总是忘掉关键的东西;他是梦幻的伟大追求者,不断地《探求》;他是《人间喜剧》好奇、滑稽、有趣、虚荣的人物;他呀,他是个怪人,在生活中令人不堪忍受,写起东西来却妙不可言;他是个大孩子,他的优点和缺点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砍掉一些又怕丢了另一些,因而毁坏了这个不可救药的、无法抗拒的庞然大物! 他是怎么了,心情如此阴郁,这个大人物?他竟这样走路,下巴挨着了大肚子,低着头,额上皱成了《驴皮》。 他在梦想着廉价的菠萝,藤索吊桥,还是有装着细窗纱的小客厅却没有台阶的别墅?某个年近四十的公主可曾向他投来那种天才在美人眼中引起的含意深远的一瞥?他那装着某种工业机器的头脑是否正受着《发明家的苦难》的折磨? 不,唉!不是,大人物的忧愁是一种庸俗的、平凡的、讨厌的、可耻的和可笑的忧愁,他正处在那种我们大家都经历过的境遇之中,飞逝的每一分钟都在它的翅膀上带走了一个获救的机会;发明的天才眼睛盯着钟表,感到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必须付出两倍、三倍、十倍的努力。《汇票理论》的杰出作者第二天有一张一千二百法郎的期票要偿付,而且夜已很深了。 在此类境遇中,有时候,在必要性这个活塞的挤压之下,精神会出人意料地、胜利地一跃,突然冲出牢笼。 这大概正是伟大的小说家身上发生的事情,因为他那被紧张破坏了骄傲的线条的嘴上浮出了微笑。我们的小说家又变得安详平静,高视阔步地朝黎塞留大街走去。 他走进一座房子,里面一位生意兴隆的富商正在壁炉前喝茶,以消除**的劳顿。他因他的名字而受到隆重的接待,几分钟之后,他表明了此次造访的目的: “您想后天在《世纪》和《辩论》的杂文栏中刊登两篇关于《法国人自画像》的大作,我写的、署上我的名字的两篇大作吗?我需要一千五百法郎。这对您来说可是一桩好买卖啊。” 看来,这位与众不同的出版商认为这种推理很合理,因为交易马上就做成了。不过,小说家改变了主意,强调一千五百法郎要在篇文章登出的时候支付,然后,他不慌不忙地朝歌剧院那边走去了。 几分钟之后,他看见了一个小个子年轻人,此人一副易怒而聪明的相貌,曾经为他的《赛查·皮罗托盛衰记》写过一篇惊世骇俗的序言,他因一种滑稽的、近乎叛教的激情而在新闻界出了名;虔信派还没有剪掉他的爪子,笃信宗教的书报还没有张开它们那使人幸福的熄灯罩。 “爱德华,您愿意明天得到一百五十法郎吗?” “当然啦!” “那好!来喝杯咖啡吧。” 年轻人喝了一杯咖啡,他那南方人的小身躯热起来了。 “爱德华,明天早晨我需要三栏有关《法国人自画像》的文字,给杂文栏。听清楚,早晨,一大早,因为全文由我抄写,并署上我的名字。这很重要。” 这位大人物用一种令人绝倒的夸张说了这番话,口气极大,他有时就用这种口气对一个他不能接待的朋友说:“这样把您拒之门外,亲爱的,真是万分抱歉。我正在与一位公主单独谈话,她的名誉可操在我的手里,您知道……” 爱德华如同面对一个恩人,跟他握了握手,跑去干活了。 伟大的小说家又在纳瓦兰街订下了他的第二篇文章。 第三天,篇文章在《世纪》上刊出。奇怪的是,既没有署小人物的名字,也没有署大人物的名字,而是署上了在浪荡文人的圈子里以喜爱公猫和喜歌剧闻名的一个人的名字。 第二位朋友肥胖,懒惰,迟钝,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此;更有甚者,他没有思想,只会像奥萨奇人奥萨奇人是印第安人的一支。穿项链似的把词穿起来,而因为堆满三大栏文字远比写一本有思想的著作费时更长,所以他的文章数日之后才登出来。它没有登在《辩论》上,而是登在《新闻报》上。 一千二百法郎的期票偿付了,人人都很满意,除了出版商,他感到差强人意。有才能的人就是这样还债的…… 如果某个聪明人竟敢认为这是一种小报的闲话,是损害本世纪伟大的人物的光荣,那他就错了,可耻地错了。我是想说明大诗人能够同样容易地解决一张汇票和完成一部神秘、复杂的小说。 评L德·塞纳维尔的《被解放的普罗米修斯》 “这是哲理诗。” “哲理诗是什么?” “埃德加·基奈是什么?” “哲学家?” “唔!唔!” “诗人?” “噢!噢!” “不过,埃德加·基奈确是一位有才能的人。” “德·塞纳维尔先生也是。” “请解释。” “我正等着哪。当一位画家心想:‘我要画一幅大有诗意的画!啊!诗意!!……’他画出来的却是一幅冷冰冰的画,作品的意图虽然一目了然,却损害了作品,例如《幸福梦》或《浮士德与玛甘泪》。” “不过,帕波蒂和阿里·舍佛两位先生并非无能之辈。” “可一幅画的诗意是应该由观赏者产生的呀。” “如同一首诗的哲理应该由读者产生一样。” “您说得对,正是如此。” “那么,诗意难道不是一种哲理的东西吗?” “可怜的读者,你们可上钩了,人家是把你们放在一个斜坡上了啊!” “诗在本质上是哲理,但是由于诗首先是宿命的,所以它之为哲理并非有意为之。” “这样说来,哲理诗是一种虚假的种类啰?” “是的。” “那为什么还要谈论塞纳维尔先生?” “因为他还有某种长处。我们谈论他的书,就像谈论一出有某些佳句的悲剧。” “说到底,他选择得好,就是说,他选择了丰富、广阔的题材,广阔的界限,所有抗议的主题中广阔的主题。” “《被解放的普罗米修斯》!” “人类反抗幽灵!***被放逐!理性和自由高喊正义!” “诗人相信它们将获得正义。” “您看: “故事发生在高加索,黑夜将尽的时候。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在秃鹫的注视下唱出了他的怨恨,召唤苦难的人类迎接即将到来的自由的光辉。” “合唱队——” “那是人类。” “向普罗米修斯诉说他那苦难的历史: “首先是远古的野蛮崇拜,得尔福的神谕,哲人的空洞的慰藉,伊壁鸠鲁的鸦片和阿片酊,颓废时代的规模巨大的狂欢,后,是用羔羊的血来赎罪。然而神佑的象征, 在它照亮的天空, 射出后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