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这本小书写得沉重又轻松。 说沉重,是翻出不愿触动的多年的陈旧。检看往事,虽一笑带过,但那笑终不是舒心的开怀。那些辛酸苦涩虽已成酒,既要写出来,酿制的原料就不得不细细筛拣、分析。有些章节我是流着泪写的,有些章节是将从未向人道出的事情和盘托出。我不是在写作,而是在一刀一刀地解剖自己。我的长处,我的弱点,我的随和,我的狂傲,我的成功,我的失败……尽在其中。 自己剖析自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说轻松,是从写这本书的过程中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释放的快意。与以往写小说不同,这是在写自己,一个真实的、不加掩饰的自己。这本小书我是一气呵成的,没有提纲,没有写作设计。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指端,完全是自己跟自己在对话,用不着遮掩什么,也用不着修饰什么。因为我知道,稍有荒腔走板便禁不住当事者与亲人的检验,这样的写作对我来说是个比较新鲜的体验。 ****的酣畅让人感到活着的美好、写作的幸福。 三十年过去了。 我不想对那个时代多加评论,那个时代毕竟走得不远; 我也不想对自己多加评论,我还有很长的路要往前走。 任何人的一生都不可能是一个很坏的谎言,在坏的情况下,起码也有十分之九是真实的。人到中年,就更深刻地体会到了生存的意义、责任,反省到了人生的究竟。 年轻时的磨难是一笔财富。翻弄这些财富,是与历史相对的会意,是走过人生的豁达。 不忘却过去,也不为记忆所摧毁。 法国启蒙思想家狄德罗说过:“艺术所要争取的真正喝彩,不是一句漂亮诗句以后陡然发出的掌声;而是长时间静默压抑后发自心灵的一声深沉叹息,是使全国严肃思考问题而坐立不安。” 我喜欢这段话。我希望从那个时代、从这本书里,给予读者和我本人的不是荒谬和热闹,而是思考。 罗敷河的日子是我生命的精粹,是人生永难忘却的辉煌。 那年月,罗敷河没有日记…… 叶广芩 199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