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极像做了场大梦。 梦有多长?至今也没能做完,恐怕还要子子孙孙做下去。 在那样的飘渺大梦中,人人得其所哉,习与性成。所享尊荣,尽都来之于老实街民俗淳厚。看那行住坐卧,不矜而庄者有之,怡然自乐者有之。 从祖先接过来的日子,一如天际草色烟光,绵绵见不着个首尾,端的时好时坏,这个却是不变,甚至老实街也像并未消失。 被拆的老街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代。不想倒罢,一想便如神明,保准离你不远,近得让你抬头望见一只大白馍馍。 不管流散何处,老实街人居家,馍馍一日不可无。闻不到馍馍气味,踏实得了吗?大白馍馍热腾腾、圆鼓鼓、光灿灿、芳馥馥,好像人世间本来就有,跟头顶的天,足下的地,���老实街上清冽不歇的涤心泉一个样。 街南口的苗家,就是做馍馍的。 每日的某个时辰,馍馍房揭屉出笼,好看的白汽蒸腾而起。长长一条老街,流漾着新馍馍诱人的麦香。人们早就习惯了。从嘴含乳头的那点儿年纪,就开始对这馍馍香不陌生。说不准更早,从受孕之日也未可知。而在老实街人的记忆里,那馍馍房也像本来就有,一直都在。 恰恰好,人都说苗家住的是座废弃的土地祠,至少翻建过。祠门砖额上的字迹,尚隐约可寻。渊博如芈芝圃老先生者,指认那是“福德神祠”四个字。 苗家馍馍房,就在原祠庙东耳房的位置。挨着老街呢。也是从很早,馍馍房的主人叫作苗凤三,及至老街人离别故园,也依然叫作苗凤三。 搭眼看这人,不像个和面做馍馍的,倒像缙绅名流。看不出市井中一般人老想发财的意思。脾气也**。 能这样和颜悦色的人,是认为世上没什么值得相争的。 再看,却还是个馍馍房师傅。从头到脚,干净,一星半点儿的面粉也粘不到身上。春去秋来,面庞总不见老,白里透红,润泽有光,像常去美容院做保养。馍馍房不缺蒸汽,日日浸濡,**面膜管用! 馍馍房何曾衰败过?捎带着时刻免费美容,不怪苗凤三浑不知就把心底的快意给溢到了面孔上。 “不管到了哪个年代,你得吃,你得穿。” 不满足,就不会对人说这些话。 吃穿共两样儿,宽厚圆融的苗凤三占一样儿。民以食为天,这还是头一样儿。又不是高攀不起的山珍海味,单单是价廉而必需的馍馍。 作为一个与世无争、从不老想发财的人,没有理由不怡然自乐。春风得意马蹄疾,连他日常的脚步,都是翩然轻快的。 其实,身轻如燕才是苗凤三让人首先想起来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