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打个赌吧 第六次。 “叔本华认为,人生来就是不幸的,所谓幸福与享受只是欲望的暂时停止,生命的主旋律是痛苦、空虚和无聊……” 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讲台上方的投影幕布显出相应选段。 “《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一书中这样写道……” 第七次。 “……欲求和挣扎是人的全部本质。” 余光中,那个人还在看手机。 十分钟里,他看了七次手机。消息接连不断,有那么两次手机刚放到桌上就开始振动,虽然并不是多大的动静,但也足够分散我的注意力。 在他又一次拿起手机时,我忍无可忍,停下讲课,操作着电动轮椅来到讲台边缘,凝着脸望向对方所在的位置。 “你……” 我举起激光笔,准确照射到第三排右边、靠近走廊的那张桌子上。红色的小圆点缓慢上移,终停在了桌后面那人心口的位置上。 任何心智还正常的人当发现自己被一道不明激光照射时总会下意识抬头寻找来源,对方也不例外。 穿着宽松白T恤的年轻男���蹙眉抬起头,脸上明晃晃写着“我不高兴,别来惹我”几个字。当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睇过来时,我甚至生起了一种被凶猛野兽盯视的错觉。 他现在或许不太饿,无须捕猎,但你要是敢继续在他面前撒泼,他不介意把你撕成一条条的碎片拖回去装饰他的巢穴。 我抿了抿唇,按灭激光笔,冷声道:“如果你有急事,就去处理,我的课堂不允许使用手机。” 声音透过耳麦清晰地传递过去,对方一挑眉,与我对视片刻,将手机塞进裤袋里,接着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干净利落,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坐在他身边两个位置的应该是他的朋友,见他走了,对视一眼,拿起书也飞快跟了过去。 教室门开了又关,我盯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激光笔。 室内陷入诡异而尴尬的沉默,人人都紧张地看着我,放轻了呼吸。他们应该比我还要震惊,竟然有人胆敢在我的课上挑战我的权威。 也确实,很久没有这样的勇士了。 转开视线,我对教室后一排的助教道:“记他们旷课。” 人群后排举起一只白嫩的胳膊,余喜喜大声应道:“收到!” 回到讲台**,调整了下随身麦,我再次按下遥控器继续之前的内容,很快将这一插曲抛诸脑后。 课程结束,众人散去,我抱着讲义,由余喜喜推着往办公室去。 “小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个外号,叫做‘北哲王’?”她性格活泼,不喜欢沉闷,可能和以前担任文艺部部长的经历有关,就是短短几百米路,也总想活跃活跃气氛。 我时常觉得,她当助教可惜了,她应该去当娱记,这样就可以冲浪、工作两不误。 “什么意思?” 树影在地上摇曳,明明有风,却感觉不到任何凉意。都十月了,为什么还这么热?去年的这个时候,明明都开始穿长袖了。 “南法僧,北哲王。法学系的王楠教授和哲学系的你,并称清湾大学难搞的两尊神。展开来就是—王楠,法学系的秃驴;北芥,哲学系的魔王。” “……”我还以为王教授戴假发的事别人都没看出来,原来大家只是表面装看不见,私下讨论激烈。 “我昨天还看到有人跟别的系科普你,说‘北哲王的课能不选就不选,非常难过,作业要求很高,但如果是为了脸,就当我没说’。小芥,你的颜值经受住了一届又一届学子的审美考验呢。” 网上的各种八卦,认识的不认识的,校内的校外的,余喜喜通通一股脑塞进我耳朵里,并不在意我要不要听。 指尖有规律地敲击着轮椅扶手,又热又心烦。 “对了,小芥,你知道今天被你赶出教室那人是谁的儿子吗?” 我动作一顿。 “校长的?”我猜。 余喜喜一乐:“校长哪生得出这么靓的崽,就他那张老脸……” 我偏头睨了她一眼:“注意你的言辞。” 她像是才意识到我们不是在哪个荒郊野岭,而是在人流密集的学校,一下子闭了口。 左右看了看,余喜喜压低声音道:“他叫商牧枭,商禄的儿子,就是十几年前很有名的那个电影明星,拍《逆行风》那个。商禄那会儿还挺火的,我妈可喜欢他了,可惜拍完《逆行风》就退出演艺圈做生意去了。” 我的心一跳:“商禄?” 这名字好多年没听过,乍然听闻让人有点恍惚。 十几年前,不仅余喜喜的妈妈喜欢他,我也喜欢。说起来,他还是我年少时的偶像,有那么几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也会伴着他的海报进入梦乡。 时光如流水,转眼他竟然连儿子都这么大了。 仔细回忆,今天那人眉眼间的确有商禄的影子。只是商禄长得端正,是典型的大男主角长相,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而商牧枭虽然长相更精致,五官也更有视觉冲击力,却有种说不上来的……距离感,让人无法亲近。 “听说商禄息影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妻子,当时还被媒体报道称为‘绝世深情男’,可惜第二年妻子就病死了。” “不过虽然家庭不幸,但他化悲愤为力量,之后几年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投资的产业一个比一个赚钱,很快就上了富豪榜,被八卦小报记者送了个‘点金手’的外号。” 余喜喜一路八卦到了办公室,进门时,已经说到前两年商禄突然结束多年鳏居生活,娶了个和他大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小明星的事,两人相差二十几岁,商禄又被媒体报道赞为“老而弥坚”。 “听说婚礼上只见大女儿,不见小儿子,大家都猜是他儿子看不惯老子娶个这么年轻的小妈……” “好了,八卦就暂时到这里,有机会我下次再听。”我见她迟迟没有停下的趋势,只得出声打断,“明天中午前把目前为止的出勤记录发给我,你那边也记一下,和之前一样,满五次旷课的直接通知取消期末考试资格。还有上节课的作业,汇总好之后也麻烦一同给我,谢谢。” 余喜喜将我推到办公桌前,闻言颤抖了一下,低声“啧”了两声道:“果然是大魔王。” 她虽然贪玩,好在工作效率不低,只一个下午便把我交代的事完成,汇总成压缩包发给了我。 我的选修课没有太多的学生,一共也就三十几份作业,在表格上逐一登上分数,谁交了谁没交几乎一目了然。为数不多的空白里,商牧枭的名字赫然在列。 商禄做生意或许在行,这儿子教得可不太行啊。 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看了眼腕表,发现已经晚上八点多。 手机显示有四五通沈洛羽的未接来电,还有七八条短消息,点开一看,都是沈洛羽问我怎么不接电话的。 关灯关窗锁好办公室,一边操控着轮椅前往停车位,我一边给沈洛羽回电话。 对方很快接了,是松了口气的感觉:“你吓死我了,我还当你出了什么事。” “抱歉,下午上课手机调成静音忘了调回来。” 她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像例行公事一般,问我近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又旁敲侧击、小心翼翼地打探我和家人近来的联系。 “我爸妈都很好,小岩也很好,我上个月刚和他们吃过饭,他们还提起你,奇怪你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不结婚。” 沈洛羽听到这里倒抽一口气:“你骗人的吧?舅舅、舅妈怎么可能关心我的婚事?你就是不想我多问,故意拿这话来堵我。” 我忍不住勾了勾唇:“你知道就好。” 沈洛羽大吐苦水:“你以为我想管啊,那不是我妈逼的吗?舅舅、舅妈老找我妈问你的事,我妈不知道就问我,那我不是只能问你了吗?你们一家人真的很奇怪,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个圈子,直接问你不好吗?” 轮椅停在停车位前,那点因为沈洛羽升起的笑意,转瞬又因为她的话消散一空。 路上行人寥寥,各自匆匆前行,唯有路灯贴心得像个称职的老母亲,替我照亮昏昧的前路。 我仰起头,冲我的“老母亲”叹了口气,道:“是啊,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我也很想知道。” 电话那头一静,沈洛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开始慌忙补救。 “不是,可能舅舅、舅妈怕打扰你工作吧,你整天那么忙……” 从我车祸瘫痪,再到北岩出生,虽然没有过任何争吵,但我和父母的关系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疏远。十二年过去,冰冻三尺,如今就连一起吃饭都透着股找不到话题的尴尬。我平时没事不会联系他们,他们想知道我的近况也不会主动问我,而是迂回曲折地要沈洛羽来打听。 怕打扰我工作?这话说出来恐怕沈洛羽自己都不信。 他们不是怕打扰我工作,他们只是怕我。怕我让他们想起曾经那个引以为傲的孩子,怕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成了一个让他们无法忍受的废物,也怕我哪**心血来潮,追问他们关于北岩的出生。 在我因为车祸瘫痪的第三年,母亲生下了与我相差二十二岁的弟弟。这个在我瘫痪后由高龄母亲产下的孩子,像一个“薛定谔”的禁忌,或许不去深究,大家就还能麻痹自己,认为他只是个美丽的意外。 但其实这就跟王教授的假发一样,每个人都对他出生的缘由心知肚明。 “好了,我要开车了,没事我挂了。” 沈洛羽话音一顿,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透着万般无奈。 “过几天我去看你,你自己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我拉开车门,放下驾驶座旁的辅助座椅,借着手臂力量将自己挪到上面。等轮椅被收到后座,我再升起辅助座椅,将自己挪到驾驶位上。 我已经很习惯做这些,前后一共也才花了两三分钟,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等轮椅收纳好。 由于针对我这种双下肢残疾人群设计的车辆,刹车、油门都要用手控制,一般我都不会开太快,即使前方无车,我的平均时速也不会超过五十迈。 学校周边有条路十分狭窄难开,道路两旁都被停车位占满,只能容一辆车通过。 可能今天是周五的关系,两旁餐馆商铺生意爆棚,车位十分紧张,加上杂乱停放的自行车,通过难度直线上升。 我绷着神经,小心翼翼地前进,不敢有半点懈怠,以致车速直接降到了个位数。 车后传来引擎轰鸣,我看了眼后视镜,是一辆蓝白重机。骑手穿着一身黑色皮衣,看身形是名男性,容貌隐藏在头盔下不太分明。 他可能也嫌我慢,一直不停加油门发出轰隆声响,虽然没按喇叭那么直白粗暴,但也吵得人心烦。 因着这份焦躁,后的二十米我没再控制刹车,直接加速开了过去。 而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总爱在你放松警惕时给出迎头一击。 马路边忽地横蹿出一只三色小猫,被车灯映照得格外仓皇。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拉起刹车,小花猫飞奔向马路对面,安然无恙,车尾处却发出一声巨响。 头脑有一瞬的空白,我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握住方向盘,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惊惧中回神。 意识到可能是追尾了,我降下车窗想要查看后车情况,但由于视野局限并不能看到什么。 车旁的宽度不够放下轮椅,而没有轮椅我寸步难行。往往在这种时刻我才会意识到,残疾有时是多让人难堪的一件事。 就在我苦思对策时,车窗被人叩响,蓝白重机的骑手已经找上门。 降下车窗,对方也正好脱去遮面的头盔。待看清彼此长相,两人都是一怔。 “是你啊。”我还没反应过来,高大的骑手先一步开口。 好巧,撞我的竟然是商牧枭。 “我还当前面的车有什么毛病,这么慢,老太太走路都快一些……原来是你啊。”商牧枭垂着眼皮,显得神色倦怠,“你下次在后面贴个标识吧,免得引起误会。” 我一愣,开始没明白他要我贴什么标识,细细一品上下句,很快意识到他应该是要我贴个“车主是残疾人”之类的标识。 他可能并不是有意表现得像是在歧视我,但他的话的确让我很不舒服。我只是注意**,这和我是不是残疾人没有关系,哪怕我不残疾,我也会小心开车。 “不好意思……” 忍着不悦,我向商牧枭解释刚才急刹车是为了避让突然蹿出来的野猫。商牧枭听完点点头,一副对事故原因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爽快地表示既然是他追尾,那就他全责。 “撞得厉害吗?”我问。 “我的还好,只是蹭掉点漆,你的比较严重。”商牧枭将头盔夹在腋下,掏出自己手机看了眼,不知给谁发去消息。 只是过了几秒,铃声骤然响起,他几乎是立刻接通了电话,本有些不耐的表情变得不可思议的柔软。 “姐……就小事故而已,没事……我知道,我会注意……你要吃的小点心已经买好了,你再等一会儿……” 近看才发现,他右耳上打了耳洞,戴着枚细小的黑晶石耳钉。耳垂稍靠上的位置有一颗黑色的小痣,若不注意会以为他打了两个耳洞。 我记得商禄在同样的地方也有一颗痣,以前我就非常喜欢他的这颗痣,觉得很有味道。 基因真神奇,竟然连这种地方都这么像。 车后渐渐排起长龙,不停响起催促的喇叭声,我们的事故已经开始造成拥堵,再耽搁下去怕是警察都要来了。 “这样……”我刚想说不然先行驶到开阔处再议,商牧枭挂了电话,直接将手伸向我。 我不明所以盯着那部递到我面前的手机,没懂他意思。 “你的手机号给我。”他说,“我会让我的保险经纪人联系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接过手机,将自己号码输入进去,完了交还给他。 他一眼没看,手机塞进裤兜,重新戴上头盔冲我道:“先就这样吧,我还有急事,有什么问题下周到学校再说。”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启动车辆再次朝路口而去。刚转过弯,一道蓝白身影从后方疾速超车,流畅的车身还不待我细看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当晚就有一个自称商牧枭保险经纪人的男人给我打了电话,约我有空到指定地点定损,说修理费用会由他们保险公司全出。 我那车屁股如商牧枭所言,伤得的确挺重,整个后保险杠都凹了下去,摇摇欲坠。撞成这样他却说他那车只是蹭掉点漆,都不知道要说是他的车质量太好呢还是我的车质量太烂了。 后约在**定损。将车开到定损点后,工作人员看了我的车,告诉我可能整个后保险杠都要换掉,后车盖也要重新喷漆。我问他大概要多久才能修好,他说少也要两周。 一想到两周都没车用,我就止不住地烦恼。 而这股无形的挥之不去的烦恼也间接影响到了我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上课的情绪。 连余喜喜都察觉到我近来心情不佳,凡事小心翼翼的,越发夹紧尾巴做人,八卦都不敢和我分享了。 周三沈洛羽来看我,带了不少生活用品,知道我没车出行不便,还特地去了趟菜场帮我把冰箱填满。 看在她出钱又出力的分上,我恶劣了好几天的心情也平复不少,连带她和我说些老生常谈的事情我都没那么不耐烦了。 “小芥,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互助小组,你看你周六有没有空,去参加一下呗?”沈洛羽简单做了两盘意大利面,与我一人一份。 “什么互助小组?”我卷着面,不太记得她说的这个互助小组的事,大抵是我嫌她啰唆,听过就算,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了。 “就是那个……乐观向上心理互助小组。” 这名字,我好像有印象了。 我抬头看她:“我没有心理问题。” 沈洛羽压根不信:“你这么悲观厌世还没有问题?” 我纠正她:“这不是我的心理问题,这是我的哲学观点。” 她一脸无话可说。 “是我妈让我劝你去的,要是我再无功而返,她就要亲自登门了。她这两年身体也不好,你忍心看她为你的事操心吗?” 要是她拿自己打这副亲情牌,我完全可以很忍心。但姑姑是我从小敬重的长辈,只要她出马,我是怎样都无法说“不”的。 我静了静,没有直接回绝:“姑姑近怎么样?” “还是老毛病,天气一凉就容易咳嗽。”沈洛羽戳着自己那盘面,语**长道,“她很担心你。” 姑姑年轻时候得过肺病,后来虽然治好了,但也落下了病根,一有个什么刺激就容易犯病。当年我出事时,她为我流了不少眼泪,我不想她再为了我的事操心。 她已经是现在为数不多肯为我操心的人了。 抿了抿唇,我放下叉子,后还是妥协。 “好,我去。” 沈洛羽走后,我收拾好碗筷,替自己倒了杯适合睡前喝的贵腐甜白,来到客厅CD架前。 从边角抽出《逆行风》的DVD,打开盒子,我熟练地将其塞进了影碟机。 坐在昏暗的客厅���,望着投影幕布上已经不知重复播放过几次的画面,我选择直接快进到了自己想看的地方。 湿热的谷仓,叼着烟的男人。女人与他调情,他将她一把拥入怀中,口里的烟缓缓吐出,形成美妙的流体现象,朦胧地笼罩着两人的头脸。 这部电影还有更为人称颂的画面,但我独独热爱这一段。 导演该是极爱商禄的,爱他**的表现力,也爱他武装到头发丝的演技。侧脸的近景里,每一颗汗珠、每一个呼吸起伏都恰到好处,就连耳垂上的那颗痣,都仿佛在诉说男主角的无穷魅力。 看完电影,将空酒杯放到洗碗槽,由着酒精作用,困意渐渐浮现。我关闭投影,操控着轮椅进到卧室休息。 那一晚,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重温了《逆行风》,我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一觉醒来,梦里的内容记不大清了,只是觉得身心疲惫,仿佛与人搏斗了一夜。 “老师,我真的是有原因的,我不是故意旷这么多课的,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参加考试……我不能再挂科了,不然会影响我毕业的。” 知道自己要挂科,来找我求情的学生不在少数,大多软磨硬泡,好话说尽,等发现确实难以攻破,也就放弃了。 可今天这个不太一样。 我敲击着电脑键盘,并不抬头。 女孩见我不理她,干脆绕过办公桌来到我跟前:“老师,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她矮下身,半跪在我的轮椅旁,哀声祈求着。 我的头更疼了。 将电脑窗口小化,我往后靠到椅背里,垂眼看她:“旷课满五次取消考试资格,但你不止旷课五次,严盈同学。自开学以来,你一次都没有上过我的课。你不是大一新生了,应该知道我不能容忍什么。” 女孩瑟缩了一下,目光闪躲起来:“我有苦衷的,老师。暑假时我得了……得了抑郁症,然后情绪就不太能自控,吃药也没什么效果,一直到开学都没好转,旷课……都是因为我在发病,真的不是故意不上课的。” 我点点头:“那就给我**记录。如果你真的有抑郁症,我会网开一面。” “我……我找不到了,我不记得放哪儿了……”严盈仰起头,化着精致眼妆的眸子里缀满了泪水,开始胡搅蛮缠,“老师,我不会骗你的。我真的……真的是生病了,真的很惨,老师……你可怜可怜我吧……” 她扑到我的腿上,在我膝头哭泣:“老师,五万够不够?我给你钱,你别挂我。” “你贿赂我?”我有些被气笑了,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掀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无措地看着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我、我只是……”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在我叫保安过来之前,请你离开我的办公室。”我冷声道。 严盈像座苍白的雕像,维持着一个姿势愣在那里半天没动静。 在我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叫保安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并没有关实的办公室门就这样在推动下缓缓敞开大半。 我和严盈不约而同地看过去,门外的人维持着敲门的姿势,同样错愕地看向门内。 “抱歉,我不知道里面还有人。”说着抱歉,却完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商牧枭斜斜靠在门框上,饶有兴味地打量我和严盈。 有第三人在场,怎样也不可能继续朝我哭闹,严盈略显尴尬地站起身,急匆匆出了门。经过商牧枭面前时,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严盈走后,商牧枭进到办公室,反手关了门:“我收到助教电话,说你找我有事。怎么,是你的车出了什么问题吗?” 终于摆脱了严盈纠缠,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压了两泵桌上的免洗洗手液,揉搓着双手道:“刚刚的事不要出去乱说。我找你和我的车无关,和你的学分有关。” 商牧枭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身上衣服皱得乱七八糟不说,还沾了些像红酒渍一样的污迹,脸上也是充满倦容,仿佛一夜没睡。 “我的学分?”他一屁股瘫坐在会客用的沙发上,完全不用我招呼,自来熟得过分,“我的学分怎么了?” 我操控着轮椅缓缓来到他面前,道:“由于你上周没交作业,加上你有两次缺课,我算了下,你期末需要考到九十分以上才不会挂科。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揉着额头,闭着眼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考不到?” 鼻端传来的隐隐酒气证实了我的猜测。他应该刚经历了彻夜狂欢,这会儿还宿醉未醒。 转到饮水机前,我用一次性水杯倒了杯温水,轻轻放到茶几上,推向商牧枭。 “因为从没有人能在我这里拿到九十分以上。”换句话说,他这科按照目前趋势是挂定了。 商牧枭闻言动作一顿,缓缓睁开双眼。 那种即将被撕成一条条碎片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盯了我半晌,问:“所以,你叫我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十指交握置于身前,我静静地看着他,道:“如果我真的想让你挂科,就不会让你来。你想听听另一种可能吗?” 商牧枭放下手,拧眉看着我,没出声。 我紧了紧手指,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做这样的决定。这不像我。众人口中的那个“大魔王”才是我,坐在这里的,仿佛是来自宇宙的另一个意志。 “我不太做这种事,但如果是你,我想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一口气说完,断**路。 商牧枭神色莫辨:“给我一次机会?为什么?他们说你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你不一样。” 商牧枭闻言一愣,没有立刻应下,只是意有所指地由上到下,扫过我的全身。那视线分明没有任何重量,却奇异地让我感受到了落在肌肤上的“刺痛”。 我皱起眉,刚要问他在看什么,他将轻佻的目光收回,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虽然……但……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他的话让我茫然了一瞬。 这个? 等等,他不会以为…… 我很快反应过来,他可能是误会了。他误会我在暗示他付出一些什么来与我交换这多出来的一次机会。 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想要他补交两篇论文作业给我而已。 “好了,我还有事,你去找别人玩吧。想挂科还是想开除我都可以,我不在乎。”他一口喝干杯子里的水,将纸杯捏成一团,丢进茶几下面的垃圾桶里,随后站起身就要走。 “我不是……” 我想解释,在他经过我身边时妄图拽住他的袖子。 这是个糟糕的决定。 他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指尖碰到他身体的瞬间,他就一把扣住了我的腕骨,力气大到让我有种自己的骨头要被他捏碎了的错觉。 “别不识好歹。”他唇角还带着些弧度,却绝不会叫人错认成是笑意。 不识好歹。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句话会是他来和我说。 我忍着痛,一字一句咬牙道:“放开。你真的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 “误会?”商牧枭俯下身,野兽一样的眼眸直视着我,“可你看我的眼神并不像是误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