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天堂
死于爱情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干过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打鬼子那会儿我爷爷参加了八路。很多人都证明我爷爷打仗非常勇敢,冲锋的时候他在前,撤退的时候他在后。打完了鬼子,我爷爷又开始打反动派了,打反动派的时候我爷爷已经是营长了。当了营长的爷爷已经不是当红小鬼时的样子了,听说当年的他简直可以用仪表堂堂这样的词来形容,很多解放军女战士多他情有独钟,可惜那时候我爷爷不懂爱情。
解放前那一年,我爷爷受了重伤,于是就留在了后方。解放后政府要安排我爷爷到县里工作,可我爷爷说什么也不去。就这样,我爷爷当了农民。
我爷爷虽然当了农民,但他在十里八乡享有崇高的威望,因为他有显赫的战功,是大名鼎鼎的英雄。
正因为我爷爷是英雄,所以他有机会参加各种会议,县里的会、乡里的会,我爷爷都去参加。之所以请他参加会议是因为他是英雄,英雄应该享受参加各类会议的待遇。我爷爷的威望还可以从另一个方面体现出来,就是很多人都愿意听他摆事实,讲道理,邻里之间有什么纠纷一般都来找我爷爷解决,结果往往都是皆大欢喜。
如果我爷爷能一直这样,那他一定会寿终正寝的,可是后来的事情却有些出乎意料,我爷爷的人生就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爷爷45岁那年遭遇到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故事的女主人公居然是我们村只有十八岁的姑娘采莲。如果采莲不是十八岁,如果她当时能有40岁那问题不难解决了,问题是她只有十八岁。从另一个方面讲,如果我爷爷当时能坚决地拒绝采莲,问题也很好解决,问题是我爷爷居然也爱上了采莲。当然,如果我爷爷不是英雄,这件事情也好解决,问题是怕偏偏是个货真价实的英雄。更糟糕的是我爷爷在跟采莲幽会的时候居然被人给发现了,故事由此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据说那个发现了我爷爷跟采莲的“奸情”的人当时就向上级汇报了事情的经过。而上级立刻就对这件事情给于了高度重视。尽管上级要求对这件事情严格保密,但是没过几天我爷爷就成了人们偷偷议论的话题,很多人开始对我爷爷指指点点,我爷爷数十年积淀起来的威信受到了极大的质疑。很多人都觉得崇敬我爷爷这样的人简直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相比之下我爷爷的处境还不算*糟,让他痛心的是采莲已经被她的父母关了起来,据说还被掉起来打了几次。
为了让事情平息下去,我爷爷主动去找上级说清事实。其实我爷爷把问题想得有些简单了,他以为只要告诉上级他和采莲都是自愿的就可以解决问题,可上级却跟他想的完全不同。
“自愿当然比不自愿好,问题是你的情况特殊,你是英雄,英雄怎么可以跟一个小姑娘谈对象呢?再说你都四十多岁了,不合适啊!”上级委婉地对我爷爷说。
“那……那俺不当英雄了,成不?”我爷爷本来还想从其他方面反驳上级的看法,可是上级一说他的年龄,他就不好再说别的了。
“你是老同志了,这英雄的荣誉可是人民给你的,怎么可以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呢?”上级说,“这件事情跟你的关系不大,主要是采莲的问题,你放心好了,我们会对采莲进行教育,会极力挽回你的威望的!”
“这……这是俺们两个人的事,咋就成了采莲的问题呢?”我爷爷生气地问,可是上级已经不再听他辩解。
在这之后,采莲就成了众人眼中伤风败俗的破鞋角色。上级开了几次群众会议对这场爱情风波的经过做了详细的说明,在上级的解释中我爷爷在这场爱情故事中完全处于被动地位,都是采莲在兴风作浪,企图勾引革命功臣……
就在大家都觉得没有失去我爷爷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英雄而暗自庆幸的时候,采莲居然跳河自杀了。令人扫兴的是我爷爷却为此放声大哭,这让上级和其他人多少一些失望。
采莲死后我爷爷就不再参加各种会议了,慢慢地也没人找他调解纠纷了。我爷爷身上的英雄色彩慢慢地淡化了。
在跟我奶奶结婚后不久的一个冬天,我爷爷居然失踪了。很多人到处寻找我爷爷,*后在采莲的坟上找到了他。当时我爷爷已经浑身僵硬,死去多时了。
在把我爷爷往回抬的时候,他那弯曲的身体很不好弄,想了很多办法都搞不平展。
“抬什么抬,干脆跟那个破鞋埋在一块算了!”当时我奶奶就站在旁边,既伤心又失望,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想到话音刚落,我爷爷的身体就像散了架一样平展了下来。
流泪的故事
我的妻子爱珍是在冬天去世的,她患有白血病,只在医院里挨了短短三个星期。
她在家里过了生命中*后一个元旦。她收拾屋子,整理衣服,指给我看放证卷和身份证的地方,还带走自己所有的照片。后来她把手袋拿在手里,要和女儿分手的时候,一岁半的雯雯吃惊地抬起头望着母亲问:妈妈,你要去哪里去?
我的心肝,我的宝贝。爱珍跪在地上,把女儿搂住,“再跟妈妈亲亲,妈妈要出国。”
他们母女俩脸贴着脸,爱珍的脸额**下两行泪水。
一坐进出租车里,妻子便号啕大哭起来,我一面吩咐司机开车,一面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嘴里喊着她的名字,等待她从绝望中清醒过来。但我心里明白,实际上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做得比她更坚强。
妻子辞世后二十多天,从“海外”寄来了她的家书,信封上帖着邮票,不加邮戳,只有背面注有日期,我按照日期的顺序把信拆开,念给我们的雯雯听:
心爱的宝贝儿,我的小雯雯:你想妈妈了吗?妈妈也想雯雯,每天都想,妈妈是在国外给雯雯写信,还要过好长时间才能回家。我不在的时候,雯雯听爸爸的话了吗?听阿姨的话了吗?
*后一句是:妈妈抱雯雯。
这些信整整齐齐地包在一方香水手帕里,共有17封,每隔几个星期我们就可以收到其中的一封。信里,爱珍交待我们按季节换衣服,换煤气的地点,以及如何根据根据孩子的发育补充营养等等。读着它们,我的眼眶总是一阵阵地发潮。
当孩子想妈妈想得厉害的时候,爱珍的温柔话语和口吻往往能使雯雯安安静静地做上半个小时。逐渐地,我和孩子一样产生了幻觉,感到妻子果真是远在日本,并且习惯了等候她的来信。
第九封信,爱珍劝我考虑为雯雯找一个妈妈,一个能代替她的人。你再结一次婚。我也还是你的妻子。她写道。
一年之后,有人介绍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雅丽,她离过婚,气质和相貌上都与爱珍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她从未生育,而且对孩子毫无经验。我喜欢她的天真活泼,唯有这种性格能够冲淡一直笼罩着我心头的阴影。我和她谈了雯雯的情况,还有她母亲的遗愿。
我想试试看。雅丽轻松地回答,你领我去看看她,看她是不是喜欢。
我却深怀疑虑,斟酌再三。
四月底,我给雯雯念了她妈妈写来的*后一封信,拿出这封信的时间距离上一封信有六个月之久。
亲爱的小乖乖: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妈妈的学习已经结束了,就要回国了,我又可以见到你妈妈和我的宝贝女儿了!这么长时间了,雯雯都快让妈妈认不出来了吧?你还能认出妈妈吗?
我注意雯雯的表情,使我忐忑不安的是,她仍然在专心致志地为狗熊洗澡,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欲言又止。忽然想起雯雯已经快三岁了,她渐渐地懂事了。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日,我陪着雅丽来到家里。
雯雯,此刻我能感觉到自己声音在颤抖,还不快看看是不是妈妈回来了?
雯雯呆呆地盯着雅丽,尚在犹豫。谢天谢地,雅丽放下皮箱,迅速走到床边,搂住了雯雯:好孩子,不认识我了?
雯雯脸上的表情由惊愕转向恐惧,我紧张地注视这一幕。按着发生了一件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孩子丢下画报,放声大哭起来,哭的满面通红,她用小手拼命的捶打着雅丽的肩膀,终于喊出生声来:你为什么那么久才回来呀?
雅丽把她抱在怀里,孩子的胳膊紧紧地揽住她的脖子,全身颤抖。雅丽看了看我,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泪水。
“宝贝儿……”她亲着孩子的脸颊说:妈妈再也不走了。
这一切都是孩子的母亲一年半前挣扎在病床上为我们安排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是一个孤儿,也许是重男轻女的结果,也许是男欢女爱又不能负责的产物。
是哲野把我拣回家的。
那年他落实政策自农村回城,在车站的垃圾堆边看见了我,一个漂亮的,安静的小女婴,许多人围着,他上前,那女婴对他璨然一笑。
他给了我一个家,还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名字,陶夭。后来他说,我当初那一笑,称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哲野的一生极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归国的学者,却没有逃过那场文化浩劫,愤懑中双双弃世,哲野自然也不能幸免,发配农村,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他从此孑然一身,直到35岁回城时拣到我。
我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学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我“野种”,我哭着回家,告诉哲野。第二天哲野特意接我放学,问那几个男生:谁说她是野种的?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敢出声,哲野冷笑:下次谁再这么说,让我听见的话,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生的,就是野种。哲野牵着我的手回头笑: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鞋子书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们吃什么?小孩子们顿时气馁。
自此,再没有人骂我过是野种。大了以后,想起这事,我总是失笑。
我的生活较之一般孤儿,要幸运得多。
我*喜欢的地方是书房。满屋子的书,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野的书桌,有太阳的时候,他专注工作的轩昂侧影似一副逆光的画。我总是自己找书看,找到了就窝在沙发上。隔一会,哲野会回头看我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阳光更和煦。看累了,我就趴在他肩上,静静的看他画图撰文。
他笑:长大了也做我这行?
我撇嘴:才不要,晒得那么黑,脏也脏死了。
啊,我忘了说,哲野是个建筑工程师。但风吹日晒一点也无损他的外表。他永远温雅整洁,风度翩翩。
断断续续的,不是没有女人想进入哲野的生活。
我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哲野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那女人是老师,精明而漂亮。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总觉得她那脸上的笑象贴上去的,哲野在,她对我笑得又甜又温柔,不在,那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我怕她。有天我在阳台上看图画书,她问我:你的亲爹妈呢?一次也没来看过你?我呆了,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啧啧了两声,又说,这孩子,傻,难怪他们不要你。我怔住,忽然哲野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房间。
晚上我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哲野走进来,抱着我说,不怕,夭夭不哭。
后来就不再见那女的上我们家来了。
再后来我听见哲野的好朋友邱非问他,怎么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说,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邱非说,你还是忘不了叶兰。八岁的我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大了后我知道,叶兰就是哲野当年的女朋友。
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哲野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包括让我顺利健康的度过青春期。
我考上大学后,因学校离家很远,就住校,**才回家。
哲野有时会问我:有男朋友了吗?我总是笑笑不作声。学校里倒是有几个还算出色的男生总喜欢围着我转,但我一个也看不顺眼:甲倒是高大英俊,无奈成绩三流;乙功课不错,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实在普通;丙功课相貌都好,气质却似个莽夫……
我很少和男同学说话。在我眼里,他们都幼稚肤浅,一在人前就来不及的想把*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太着痕迹,失之稳重。
二十岁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这类零星首饰,哲野早就开始帮我买了,他的说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几件象样的东西装饰。吃完饭他陪我逛商场,我喜欢什么,马上买下。
回校后,敏感的我发现同学们喜欢在背后议论我。我也不放在心上。因为自己的身世,已经习惯人家议论了。直到有天一个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我拉住:他们说你有个年纪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我莫名其妙:谁说的?她说:据说有好几个人看见的,你跟他逛商场,亲热得很呢!说你难怪看不上这些穷小子了,原来是傍了孔方兄!我略一思索,脸慢慢红起来,过一会笑道:他们误会了。
我并没有解释。静静的坐着看书,脸上的热久久不褪。
**回家,照例大扫除。哲野的房间很干净,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领,买的时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鸡心领的,我挑了这件。当时哲野笑着说,好,就依你,看来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轻点呢。
我慢慢叠着那件衣服,微笑着想一些零碎的琐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发现哲野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路步履轻捷生风,偶尔还听见他哼一些歌,倒有点象当年我考上大学时的样子。我纳闷。
星期五我就接到哲野电话,要我早点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饭。
他刮胡子换衣服。我狐疑: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哲野笑:我都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是你邱叔叔,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你叫她叶阿姨就行。
我知道,那一定是叶兰。
路上哲野告诉我,前段时间通过邱非,他和叶兰联系上了,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这次重见,感觉都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准备结婚。
我不经心的应着,渐渐觉得脚冷起来,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饭店,我很客观的打量着叶兰:微胖,但并不臃肿,眉宇间尚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但是跟英挺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对我很好,很亲切,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
到了家哲野问我:你觉得叶阿姨怎么样?我说:你们都计划结婚了,我当然说好了。
我睁眼至凌晨才睡着。
回到学校我就病了。发烧,撑着不肯拉课,只觉头重脚轻,终于栽倒在教室。
醒来我躺在医院里,在挂吊瓶,哲野坐在旁边看书。
我疲倦的笑:我这是在哪?哲野紧张的来摸我的头:总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转肺炎,你这孩子,总是不小心。我笑:要生病,小心有什么办法?
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每每从昏睡中醒来,就立即搜寻他的人,要马上看见,才能安心。我听见他和叶兰通电话:夭夭病了,我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联系。我凄凉的笑,如果我病,能让他天天守着我,那么我何妨长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门口摆了张沙发,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动静他就爬起来探视。
我想起更小一点的时候,我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间里,半夜我要上卫生间,就自己摸索着起来,但哲野总是很快就听见了,帮我开灯,说:夭夭小心啊。一直到我上小学,才自己睡。
叶兰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我。我礼貌的谢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我早早的就回房间躺下了。
我做梦。梦见哲野和叶兰终于结婚了,他们都很年轻,叶兰穿着白纱的样子非常美丽,而我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野愉快的微笑着,却就是不回头看我一眼,我清晰的闻到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我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绝望的闭上眼。
黑暗中我听见哲野走进来,接着床头的小灯开了。他叹息: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我装睡,然而眼泪就象漏水的龙头,顺着眼角滴向耳边。哲野温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划那些泪,却怎么也停不了。
这一病,缠绵了十几天。等痊愈,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他说:还是回家来住吧,学校那么多人一个宿舍,空气不好。
他天天开摩托车接送我。
脸贴着他的背,心里总是忽喜忽悲的。
以后叶兰再也没来过我们家。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才确信,叶兰也和那女老师一样,是过去式了。
我顺利的毕业,就职。
我愉快的,安详的过着,没有旁骛,只有我和哲野。既然我什么也不能说,那么就这样维持现状也是好的。
但上天却不肯给我这样长久的幸福。
哲野在工地上晕到。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我��急攻心,却仍然知道很冷静的问医生:还有多少日子?医生说:一年,或许更长一点。
我把哲野接回家。他并没有卧床,白天我上班,请一个钟点看护,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顾他。
哲野笑着说:看,都让我拖累了,本来应该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呢。
我也笑:男朋友?那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每天吃过晚饭,我和哲野出门散步。我挽着他的臂。除掉比过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里,这何尝不是一幅天伦图,只有我,在美丽的表象下看得见残酷的真实。我清醒的悲伤着,我清晰的看得见我和哲野*后的日子**天在飞快的消失。
哲野很平静的照常生活。看书,设计图纸。钟点工说,每天他有大半时间是耽在书房的。
我越来越喜欢书房。饭后总是各泡一杯茶,和哲野相对而坐,下盘棋,打一局扑克。然后帮哲野整理他的资料。他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我动。我好奇。终于一日趁他不在时偷看。
那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夭夭长了两颗门牙,下班去接她,摇晃着扑上来要我抱。”
“夭夭十岁生日,许愿说要哲野叔叔永远年轻。我开怀,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语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学报到,她事事自己抢先,我才惊觉她已经长成一个美丽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我一样孤苦。”
“邱非告诉我叶兰近况,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驰。她老了很多,虽然年轻时的优雅没变。她没有掩饰对我尚有剩余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来却只会对我流眼泪。我震惊。我没想到要和叶兰结婚对她的影响这样大。”
“送夭夭上学回来,觉得背上凉嗖嗖的,脱下衣服检视,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唉,这孩子。”
“医生宣布我的生命还剩一年。我无惧,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后,如何让她健康快乐的生活,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
……
我捧着日记本子,眼泪簌簌的掉下来。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是知道的。
再过几天,那叠本子就不见了。我知道哲野已经处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临终,他握着我的手说:本来想把你亲手交到一个好男孩手里,眼看着他帮你戴上戒指才走的,来不及了。
我微笑。他忘了,我的戒指,二十岁时他就帮我买了。
书桌抽屉里有他一封信,简短的几句:夭夭,我去了,可以想我,但不要时时以我为念,你能安详平和的生活,才是对我*大的安慰。叔叔。
我并没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来,我似乎还能听到他说:夭夭小心啊。
在书房整理杂物的时候,我在柜子角落里发现一个满是灰尘的陶罐,很古朴趣致,我拿出来,洗干净,呆了,那上面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有四句颜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到这时,我的泪,才肆无忌惮的汹涌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