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完雨的盐城遭受了一番新的洗礼,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幅被画家重新着色的画,分外好看。
辗转了这么多个城市,这是**一个能让许念暂且心情还不错的地方。或许是因为这个地方是她身边这个女人的出生地?
总之,她的心情还不错,如果身边的女人没有在下飞机没多久就把她一个人丢在机场的话。
她跟这个生了自己却完全对自己不管不问的女人没有太多感情,所以这会儿被扔在陌生的地方,她除了有点儿烦躁外,并没有其他感觉。
许念拖着行李箱顺着人流打了辆车。这时名义上的亲妈,实际上连���年不见的亲戚都比不上半点儿的许女士,已经把新家的地址发过来了。
司机在听到地址后几次三番从后视镜里偷瞄她。等到了地方许念才知道,许女士再次挥金如土地在新城市买了一栋别墅。她搜了一下,这栋别墅是目前盐城卖价*高的。
看来许女士还是跟往常一样,即便在这个城市待不久,也不会委屈自己一星半点儿。
大致熟悉了一下新环境后,许念搜了搜附近的网吧,衣服也没换,便赶着去网吧跟朋友在游戏里碰头。
这次碰头的时间有点儿久,在网吧里泡了一周后,许念接到了许女士的电话。
忙着工作应酬的许女士时隔一周,终于想起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许念洗了把脸,哈欠连天地推开了网吧的门,一瞬间,强光刺眼。
网吧外面是另一个世界,长时间在昏暗的地方待着,猛然出来后,许念有点儿受不了强烈的日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过了一小时左右,许女士看到的是一个头发松散、双目无神、形容颇为狼狈的许念。纵使早就习惯了她这副鬼样子,许女士依旧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今天还有外人在,脸上一热,登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先是同外人说了声“抱歉”,然后她丢下手中的文件,几步上去,把人强行拖进了厨房。
“看看你这个鬼样子!萎靡不振,又跑去哪儿混了?我跟你说,你要是再给我惹是生非,就给我滚回老家去,少你一个我还能省点儿心!”
同样的话,许女士一个月至少重复七八遍。许念打着哈欠,重新扎了一下马尾:“是是是,您当初就不应该犹豫,直接把我丢在福利院更省心。”她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像是当时要被丢掉的不是她自己。
“许念!”
那时候在福利院前徘徊的场景,永远是许女士心中的一根刺。这根刺是许念扎在她心里的。她永远都无法忘记,才三岁大的孩子,就那么面无表情地问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明明可以说“不是,妈妈不会丢掉你”,但被那双安静中带着审视的大眼睛望着,她竟然有种被看穿的心虚感。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生气。”许女士有气无力地越过上个话题,“之后不出意外,我们会一直留在盐城。外面的人是给你找的家教,你好好把你那功课给我补上来,至少在入学测试时别丢脸。”
厨房里有几分安静,许念的秀眉拧在了一块儿。
“听见没?!”许女士又是一声呵斥。
许念在刚刚打车回来的路上补了一觉,现在头疼得要死,也困得要死,因此并不想再跟许女士发生什么不愉快,她随意地点点头:“知道了。”态度极度敷衍。
她对许女士来说,只是个丢人的存在。
她知道。
“我一会儿还要回公司一趟。*近我很忙,你*好老老实实在家里补课,再让我逮到你出去鬼混,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儿拿到。”说完,许女士往外看了一眼,“行了,去跟杨老师打声招呼。”
见许念还在原地转水杯玩,她一把将水杯扣了下来,道:“还不快去!”
“知道了。”许念不耐烦地松手,在快要出厨房的时候又突地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回过头,“您好像忘了,我从前年开始就没再用过您给的钱了。”
许女士愣在原地,许久后,才翻出私人手机,那里面的短信三分之二来自许念,短信内容是统一的转账信息。
一时间,许女士心里的复杂感再次翻涌而出。
这个孩子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补课是从第二天上午开始的。
而当天下午,杨老师打电话向许女士哭诉,表示自己并不适合教她女儿读书,并且要求她赔偿自己一定的精神损失费。
电话打到许念这儿的时候,她正在置办自己的新画室。
看到来电显示,她接通后开了免提,然后把手机放到一边,坐在了新买的画板前。
“你怎么回事?!你跟杨老师说什么了?尊敬师长你都不懂吗?我养活你这么多年,教你的礼仪都到狗肚子里了?”
后续一堆教训的话,许念断断续续地听完后,才出声:“她随便动我画室里的东西,碰坏了我的画。”
少有地,许念的语气里带着火气。
画室是她的小天地,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真正地感觉到安宁。
手机那头没了动静,几分钟后传来了一阵键盘声,伴随着许女士的叮嘱,一并落入了许念的耳朵里。
“新的家教下午过去,你别乱跑。” 整整一个下午,画室总算搞好了,许念起身把不满意的画扔在大门外的垃圾桶旁。
只是几秒后,她又重新蹲了下来。低头在纸箱里翻了半天,在找到那幅画后,她有些犹豫地又把它丢了回去。
把那幅画捡起又丢掉四五次后,*终她还是决定把它收起来。
许念弯下腰,把手伸向了那幅标题为“妈妈”的油彩画,这幅画原本是三年前要作为许女士的生日礼物送出去的,但至今还在许念众多废稿中压底。
不是没有完成,只是没有送出去的必要了。
就在许念注视着上面的油彩出神时,有一只手先她一步,将那幅画“解救”了出来。
许念目光一滞,她直起身,抬头看时,正撞上一张少年的脸。
少年穿着白衬衫,在盐城高达三十五摄氏度的气温下,扣子牢牢地扣在*顶端。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目光停留在那幅画上。没多久,他好像是迷了眼,眼睛紧紧一闭,转而抬眸。
不知道在哪儿看过一段话,许念的脑海里只有那句“少年眼眸清澈,让人一眼便沉溺其中”。
忽地,许念的脑海里闪过灵感。
这个灵感便是《一念》的开始……
眼下,男生盯着那幅并没有具体内容的画,问她:“你对她很失望?”
许念怔了一下,眼底浮上了某种情绪,这种情绪里掺杂着被看穿的防御和抵触。
只是一个陌生人,却能在一分钟内看懂别人觉得是乱涂乱抹、荒废青春的画。
男生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过于莫名其妙,于是把画拿给她,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谢一,你的家教。”
整理了一下午画室,许念都忘记了新家教的事。
再度扫向眼前这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许念皱了下眉。下一秒,许女士来电。
“见到家教了?好好补课。”许女士很忙,口气生硬地说了几句就挂了。
吃了一顿教训,许念心情不太好,看了一眼面前的男生,扔了句“你随意”,便拿着画进了门。
等她在画室里发泄得差不多、出来找吃的时,愣是被端坐在客厅里看书的人吓了一大跳。许念口中的“你怎么还在”也只说了一个字—
“在?”
端坐在沙发上的人回头:“在。”
许念问:“……走?”
“等你。”
许念:“……”
这是多么神奇的对话。
在冰箱里拿了瓶可乐,她仰头喝了一大口,客套地问他:“喝吗?”
沙发上的人不知道在找什么,闻言看了她一眼,*后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冰可乐上面,道:“科学表明,可乐喝多了会影响智力。”他的语气平稳,听起来特别正儿八经,能让人一瞬间联想到《新闻联播》。
许念倒是没被他唬到,又喝了一大口,也用相同的语气对他道:“糟糕,喝太多变成低智商的人了,教低智商的人读书难度太高、挑战太大,所以你明天不用来了。”
许念说完,仰头“咕噜咕噜”,她把一瓶可乐喝了个精光,然后拧好瓶盖,瞄准垃圾桶,投了个**的三分球后,转身。
又一次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吓到后,许念没忍住,说了句脏话。
谢一把找到的东西拿给她,嘴角隐隐约约带了点儿弧度,对她道:“我喜欢挑战,特别是高难度的项目。”
许念的右眼皮狂跳着,她扫视了一眼他递过来的试卷,瞬间头皮发麻。
空旷的房子里,谢一的话还回荡在其中。
他说:“来,让我看看你的智商到底有多低。”
“你玩真的?”见他摆出一副要监督她答卷的架势,许念打了个哆嗦,毛骨悚然。
谢一看着她,食指在试卷上敲了敲,像是在说“你说呢”。
许念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问:“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你不回家?”做物理试卷?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谢一气定神闲道:“不急,我家就在附近。”
不好搞的家教许念见过很多,对付谢一她觉得自己也会游刃有余。她摆出一副“我好害怕,我是个弱女子”的表情,还一连往后撤了好几步,戏十分足。
“可是……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说完,她又弱弱地补了一句,“谢老师留在我家会不会很不方便呀。”
谢一看到在灯光下表演“受惊的小白兔”、眼神却古井无波的许念,他的眉头皱了一下,收拾好东西起身,道:“明天检查。”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搞定,许念反应有点儿迟钝地把戏收了回来。
新家教已经走了,偌大的房子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许念在原地愣了片刻,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准备回画室,路过客厅沙发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安安静静躺在桌面上的那张试卷。跟试卷隔空“对视”三秒,她打了个寒战,从洗手间拿了一块帕子,将试卷严丝合缝地盖了起来,嘴里嘟囔道:“你我本就无缘,强求不来。再见。”
别问她为什么不撕或者丢掉,她要尊重别人的“财产”。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满意地点点头,正要离开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
许念弯腰捡了起来。
是几张素描,画的应该是……人?有点儿难分辨,不过就这个大致轮廓来说,应该是人物素描。许念的目光往下,画纸右下角苍劲有力地写着两个字—谢一。
再往后翻……许念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见是去而复返的新家教,许念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几张素描。
“抱歉,有东西落下了。”谢一气喘吁吁地扶着门,因为一路跑着赶回来,脸上带着淡淡的潮红。
许念把那三张素描拿出来,问:“是这个?”
可能是因为自己拙劣的画技被看到了,黑夜中的男生飞速地把素描接了过去,不轻不重地说了句“谢谢”。
许念表示理解,毕竟画成那样被人看到,确实应该不好意思。不过她有点儿好奇,问:“你学美术?”
如果真学美术……她应不应该劝对方早点儿放弃?毕竟这东西有时候还是挺需要天赋的。
在她纠结时,谢一低低地“嗯”了一声,后又补充道:“*近刚学。”
许念:“…… ”
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很没有自信,也很失落,许念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说一句:“加油。”
她又十分中肯地点评道:“你的字写得不错。”
是挺不错,画画不行,签名倒是一套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