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鹭是一名五年级的学生，体弱多病，性格内向。她在花店兼职期间，与一位老奶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老奶奶的陪伴、指引下，她逐渐敞开心扉，热爱生命，勇敢去追求美好的生活；而老奶奶也因为潘小鹭，安然走完生命的*后旅程。

有惊无险
这个故事应该从哪里讲起呢？想来想去，还是从我们大圩镇**卫生院开始吧。
按说，我们镇上的卫生院没什么好说的。我从小体质极差，没少进那个卫生院。以前去都是打了针就走，像这样躺在病床上，还是**次。下面铺着白床单，上面盖着白被面，我只露出一个脑袋，就像在水里挣扎，随时都会被淹没。
我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成这样，顿时感觉就不好了。
“不用上学吗？”这是我苏醒过来说的**句话。
妈妈就守在病床前，一脸的激动，还带着慈爱和骄傲。她一定是想多了，以为我是多么热爱上学啊！生命不息，学习不止。
那就让她沉浸在自己以为的骄傲里吧。作为一个起早贪黑的菜农，要养育我这样一个女儿，是多么不容易呀！因为我的身体太虚弱，从小没少让她操心。如果别人的妈妈养一个孩子操的是一份心，她操的至少是两份，不，应该还不止。
因为身体弱，我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尽管我学习还算用功，可成绩一直没有给妈妈带来过骄傲，能维持中等水平，就谢天谢地了。
而我问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一秒钟都不愿意躺在病床上。
“你怎么了？”妈妈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怕我出现什么更严重的状况。
“我要回家。”我感觉自己躺在一堆刺上，一秒钟都无��停留，就想起身。
妈妈一把摁住了我。妈妈总是这样，听不懂我的话。我所有请求，她总有合适的理由不答应。这时，她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一手指着输液架，说：“还没有输完呢！”
妈妈虽然瘦，却有一双像金属做的乌黑的手，几十斤的菜篓，她一下就提起来了。所以，只要她还有一根手指头压着我的肩膀，我就休想动弹。
我知趣地放弃挣扎，抬眼望了一下从高高的架子上垂下来的输液管。它一直搭到我的手背上。我能清楚地感到一股冰凉的液体在往我的血管里钻。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从记事起，我就在和输液架打交道。如果让我写一本回忆录，别的都可以不写，但输液架是一定要写进去的。不是因为亲切，而是因为害怕。
我从来不认为是那些液体治好了我的病，我的病完全是被吓好的。这一点，我非常肯定。
从针头扎进去的那一刻起，我就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我非常不欢迎那些液体进入我的身体，我把它们看作强盗——闯进我的身体、顺着我的血管游走的强盗。我曾不止一次请求，不要给我打针。妈妈每次都给出同样的回答——你生病了呀！
“我怎么到了这里？”我问。
“你病了，已经睡了大半天了……”妈妈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望着窗外，雨滴正啪啪地打在玻璃上。我有点不敢相信，用力回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妈妈突然抽泣起来。
“一直在下雨吗？”我问。
“嗯。”妈妈点了点头，眼泪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她的手从我的肩头离开，去抹她脸上的泪水。我却没有再动，因为她的眼泪是极少见的，不像这里的雨水，多得让人心烦。
准确地说，妈妈是个手脚不停的人，出门就忙着打理菜地，进门就忙着做家务。她忙得没有时间表达自己的感情，就算笑，也是一掠而过，更没有时间去流泪。以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她根本不会哭。
所以，偶尔遇到她流眼泪，我能做的就是一动不动，睁大眼睛望着她。
我眼睛没动，鼻子动了动。因为我闻到了一股烟味，接着，爸爸从门口进来了。不用问，他一定是躲到外面抽烟去了。
爸爸是妈妈的“反义词”。他又白又胖，话极少，特爱抽烟。我们家总共三层楼，几乎每一层都充满了烟味。他爱剃平头，两边脸蛋鼓了出来，肚子也鼓了出来，样子特滑稽。
我对他的体形充满了疑问，我觉得也许是他存在心里的话太多，把自己憋成了胀鼓鼓的样子吧。
妈妈常常送他的一句话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我想也许他的话都化成了一团团烟雾，吐得到处都是，沾在衣服上，洗都洗不掉。
妈妈的话不假。就比如现在，他从外面进来，看到我睁开眼睛，看到妈妈流着眼泪，明明够他惊讶两回了；可是，他就是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凑过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妈妈一眼，就转身出去了。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全靠我们自己去猜了。
“这一次，你的命是捡回来的……”妈妈抹了一下眼泪，没料到鼻涕又流了出来。
她连忙起身，走进卫生间，擤了擤鼻涕，又打开水龙头清洗，动静很大。她一向手脚麻利，洗菜、洗衣总是轰轰烈烈的，整出的动静比一般人要大三倍不止。
就在妈妈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一个人走进了病房。那人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医生。他又瘦又高，背驼着，脖子前伸，戴着黑框眼镜，嘴巴向前突出，固定成笑的形状，整个人就像一只伪装的骆驼。
爸爸紧跟在医生身后，但没有进来，就站在门口。他也许是担心自己进来会把病房撑破吧。
医生走到床前，很自然地俯下身，伸手搭在我的额头上，停顿了一会儿才挪开，问：“怎么样？”
“我要回家。”我知道这里他说了算，就向他提出了请求。
谁知他没有回答，而是直起身子，把脸转向我妈。看来他知道我们家都是我妈说了算。
不过，我妈这次表现得格外谦虚，笑了一下，说：“杨医生，你看她这个样子，能出院吗？”
“也行。记得到桂林市找个大医院检查一下，那样才放心。”杨医生转头看了我一眼，补充说，“她呀，就是身体太虚，心力太弱，回家后，好好休息，多抓几包中药，好好调养。”
妈妈连连点头，一脸的感激，好像杨医生这些话就是灵丹妙药，只要照做，我的病就有救了。
我们走出医院时，天已经麻麻黑了，雨还在下，不大也不小。爸爸把车开过来，那是一辆面包车，后面的座位全被拆掉了，便于放更多的菜。我就爬到前排，坐在副驾驶室里；妈妈钻进后车厢，弯着身子站着。
爸爸原本话就少，开车的时候更是一言不发。本来不算远的一段路，因为沉默，变得格外难以到达。雨刮器在眼前来回摆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一只委屈的猫甩动着尾巴。
“我们应该在后排安一个座位。”妈妈冲爸爸说。
爸爸没有作声，只是挤动了一下脸蛋，不知道后面的妈妈看到没有。
为了不让妈妈尴尬，我就接过话，问：“是不是你站不住了？”
“我站**都不要紧。”妈妈说，“今天，我们到学校门口去接你，上了车，就不好放。要是有一个座位，就可以让你躺在上面了。”
妈妈主动说起了学校门口发生的事，我很意外，也有些欣喜——这正是我想知道又不敢问的。于是，我说：“你们开车到校门口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
爸爸猛地咳嗽了一声，不知道是喉咙真的不舒服，还是要阻止妈妈。反正，听到那一声咳嗽后，妈妈就不再往下说了。
她笑了一下，说：“你问这些干什么？现在能回家了，比什么都好。”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不看我，把目光投向前方的车窗。我也知趣，就不再追问，回过头望着窗外的雨。
过了一会儿，妈妈似乎有点歉意，又找话说：“这回真是谢天谢地。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这比什么都重要。当时，你爸爸非要带着你往桂林跑，雨又大，得什么时候才能到？我就硬是让他把车开进了卫生院，看来，我是对的……”
我没有接话，伸出右手食指，在窗玻璃上来回抹，想抹出一块透亮的地方，把外面看清楚；可是，没有用，窗外的雨照样顺着玻璃往下流，眼前一片模糊。
心里掉了一块
*终，面包车后排没有加座位，因为爸爸不同意，他说那样会影响装菜。每天天不亮，他就会把整整一车菜拖到桂林去，所以，这事由他说了算。
后排的那些座位，从车买回家的时候就被拆下来，堆放在二楼的杂物间里，到今天还是崭新的，表面的一层薄膜都没有撕开，只是蒙了一层灰。
爸爸不肯加后座，我管不着，但有一件事，我能说了算——就是他想带我到桂林去做检查，我坚决不肯。
妈妈也劝过我，看我不松口，就算了。也许他们本来就忙不过来，我不去，正好合了他们心意吧。
他们确实忙，每天必须在夜里把一车菜整理好，第二天一大早，就拖到桂林去。上午赶回来，他们又到菜地里忙碌。
每天早晨，他们出门我是知道的。我躺在二楼，能清楚地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等车开远了，我会起来看看书桌上的闹钟，那时基本都是五点二十左右。
我会睡个回笼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如果是晴天，阳光会爬满我的床。
我下到一楼，一进厨房，就会看到灶边放着一个黑色的瓦罐，里面装着满满的中药。我上前摸一下瓦罐，温温的，正好可以倒出来喝。我知道要煨好一罐药，得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从五点二十往前推一个小时，就是四点二十，妈妈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不敢多想，只有乖乖地倒一碗，喝下去。虽然药非常难喝，但我从不叫苦。
以前，我们家充满烟味，从一楼到三楼，到处都是爸爸抽烟熏出的气味。现在呢，烟味完全被中药味挤走了。妈妈不仅给我熬中药，晚上睡觉之前，她还会点燃一种药片熏房间，特别是我的房间，总要熏得云雾缭绕，才肯放手。
这几天，妈妈不让我上学，说已经帮我请好了假。我只能待在家里，大门都不能出。待在家里，实际上就是和药味泡在一起，渐渐地，我也习惯了。
漓江和我家只隔几块田地，水大的时候，都能听到哗哗的声音。不过，现在听不到，外面一直下着雨，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啪啪响，把江水的声音隔开了。
很奇怪，再大的雨声，我都不会嫌吵，反而雨越大，我的心越静。我只要望着窗外的雨，就容易发呆。发呆的时候，我眼前会反复地浮现同一个场景——我们的学校门口……
大圩古镇就在漓江边上。这里zui大的特点不是古老，而是雨多，**不下几滴雨，就过不去似的。有时候，明明是大晴天，太阳还好好地挂在天上，一眨眼，乌云就跑来了，丢下一场雨，扬长而去。除非你每天都把雨伞绑在手腕上，要不然你总会淋上一场雨。
镇上只有一所小学，叫大圩镇**校，我就在这里上学。那天一大早，是个大晴天，我就没有带伞。可是，中午放学的时候，突然就下起了雨，还不小呢。我要赶回家吃午饭，就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雨里。为了少淋雨，我跑了起来，想尽快回家。
可是，刚跑到学校门口，我突然感觉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床上。中间那么长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很想知道。就像一个拼图，中间无缘无故地缺了一块，我想把它找回来。
我很想从爸爸妈妈的嘴里了解当时的情景，可是，他们显然不愿意跟我讲，好像那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他们**到晚那么忙碌，只要不想告诉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我支开。
他们不愿意说，时间一长，我也不想听了。我心里憋了一股怨气，好像是他们让我的记忆出现了空白。
我反复回忆，让记忆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蚂蚁，爬过来，爬过去，但始终找不到一点点痕迹。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里掉了一块，就像已经残缺的拼图。
当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在家里就待不住了，吵着要上学。妈妈一开始不肯，想让我再多休息几天。我就说，家里太闷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到了学校，和同学们在一起会更开心。她信了，就松了口。
其实，我是骗她的。我是个很闷的人，更乐意独自待着，那样更加自在。可是如果我告诉她实情，说我想到我记忆中断的地方去，我要找回心里丢掉的那一块，她会怎么想？
让妈妈为我的身体担忧，我已经够愧疚了，我不能再把自己心底的那些残缺拿出来烦她。我尽量保持平静，像没事人似的，背着书包出了门。
虽然是晴天，但路上还有大面积的积水，走起路来要格外小心。一段不算远的路，我走得气喘吁吁，快到学校的时候，背上已经起了一层汗。
有同学跟我打招呼，我只是勉强笑一下，就站在原地不动了，等他们走远了，我才挪步。前面就是学校了，我不想和任何人同行。
每往前挪一步，我的心就跳得更快。我有件重要的东西丢在了那里，现在，我要去捡回来，又怕没那么容易。
一进校门就有一棵榕树，很大，晴天可以遮阳，雨天可以躲雨。我很自然地在树荫下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迟疑地望着校门。
我好像看见那天的自己正朝校门跑来，一路还超过了许多同学，一步一步逼近了，我几乎都能看清自己的脸了。我屏住呼吸，期待着……
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我一惊，猛地回头，看到我的同桌正盯着我，问：“来了？站在这里干什么呀？”
一股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我忍了又忍才强压住，*后只挤出两个字：“你走！”
他一定是感受到了我的怒气，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做了个鬼脸，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的同桌叫赵伟桐。他因为太胖，脸上堆满了肉，把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看谁都是一副蔑视的样子。他的两只手张开了能看到一排肉窝窝，攥起来就是肉包子，他让同学们喊他“南瓜”。
我叫潘小鹭。和我的同桌相反，我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
因为刚才被他一搅和，我的注意力再也无法集中了，当然也看不到那个向校门口跑来的自己，更无法知道下一秒发生的事。这样的时刻也许只有一次，而且稍纵即逝，也就是说，我差一点捡回来的记忆被南瓜一搅和，再也回不来了。
我就带着这样的怨气走进教室，来到座位上。赵伟桐看了我一眼。他捏住自己的鼻子，然后冲前后左右的同学做鬼脸。
他一捏鼻子，就没完没了了，上课也不肯松开。吴老师进来上课，看到他这个样子觉得奇怪，就问是怎么回事。
他站起来，大声回答：“她身上有一股怪味！”说着，他快速用捏鼻子的那只手指了一下我，又连忙把鼻子捏住了。
吴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教语文，四十岁左右，中等个子，面容清秀，脾气很好。听了南瓜的话，她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我面前。
我不敢看她，把头低了下去。
她静静地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她说：“这是中药的味道，其实并不难闻，如果闻习惯了，还会觉得挺不错呢！”
南瓜听了有点不好意思，就松开了捏鼻子的手。
吴老师转身走上讲台，继续讲课。
我盯着吴老师走了神。我希望变成吴老师这样的人，但是，要过多少年才能长到她那么高呢？

《送玫瑰的小女孩》 目录 有惊无险1 心里掉了一块9 好吃鬼16 怕食症23 漓水花香32 奇怪的订单39 古怪的老奶奶47 可怜的赵伟桐55 打碎了花瓶62 南瓜派上了用场72 摔秃的玫瑰81 奶奶汤90 紧闭的门99 旗袍107 抓虾115 小姨来电123 下楼130 凉粉138 过江146 毛洲岛155 野鱼汤163 夜聊172 *后一枝玫瑰181 一封信189 新的女孩197 后记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