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条狗有一条狗的命,好比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 有时,人命恐怕还硬不过狗命。一条家犬起早贪黑,狺狺吠吠,铁了心一辈子,不离也不弃,警觉地替主人看门护院。经常是,这家的爷爷奶奶相继下世了,爸爸妈妈也上了年岁,孩子们自个儿也都成家立业,那狗竟然还奇迹般地活着,只是行动越来越迟缓,趴在墙根或树荫下,再也懒得动弹,偶尔地汪汪两声,那声气听来比窗户纸还薄。更多时候,不过是暮气沉重地吐喘着不再鲜红的舌头,终于离*后的日子不远了。 这些话搁在大黄蜂身上,或许还算贴切。大黄蜂命就硬,活的年头真够久的。大伙儿成天大���蜂大黄蜂叫惯了嘴的,你可别当真以为是什么黄蜂啦、牛虻啦,它实实在在是一条体格健硕、有着牧羊犬血统的北方大黄狗。 镇上男女老少提起它来,似乎无人不知:老人家常说,这家伙我甩开膀子干革命的时候,它就满街乱窜了;中年人见了它,总会不由得想起自己少不更事的顽劣模样;而岁数更小点儿的人呢,往往又把它当成亲密伙伴,好像跟它之间没有什么代沟,整天在一伙里嬉戏玩闹好不快活。 事实上,在这个小地方的狗群里,确实数大黄蜂*壮实也*凶悍,大大小小的撕咬场面总少不了它,别说本镇本街的住户,就是打外面来的陌生人,头一次见面,总是被它那副模样怔住,抬眼偷偷一打量,便要暗挑大拇指了,都夸这家伙好体魄好威风啊,看着三分像狗,七分像狼,满身杀气,尤其是那响亮如锣的吠叫声,实在是瘆人得慌。 这条家喻户晓的看家犬,通体毛色蜡黄,那一寸来长的黄毛均匀地铺满身躯,质地柔软,色泽鲜亮。特别是从脖颈儿起头到脊背,再到尾巴梢尖,恰到好处地覆盖着一条一拃来宽的棕褐色的过渡带,像是云彩投下的一片奇谲的暗影,发着油亮油亮的一抹荧光。乍一看,很像是披着一条闪闪发亮的长披风。 大黄蜂只要吃饱喝足了,立刻显得肚腹浑圆,跑动起来结实的尻尾一拧一晃,四爪抓地时叭叭有声;还有,它那条不粗不细不长不短的尾巴,若不翻卷起来或左右摇摆时,总是那么直愣挺拔,这倒是多少有点儿狼的架势了,远远瞧去,恰似那马蜂身上*能蜇人的一根毒刺。 但凡五尺铺镇那些半大的孩子,都曾在盛夏里领教过马蜂的厉害,马蜂那根尖细发黑的毒刺,比大夫手里的针管还凶狠,只要在娃娃的眼皮、脸蛋或脖颈儿上轻轻来那么一下,当即就肿包惨惨,一连好几日都不消退,大人们只好用蒜汁往肿包上涂抹,小家伙们往往疼得鬼哭狼嚎。 当然,孩子们也都知晓,大黄蜂的尾巴是伤不了人的,可它的牙齿和爪子向来不是吃素的。因为,直到那条威风八面的军犬来到五尺铺之前,在这仅有两条窄窄短短的柏油路面的镇街上,大黄蜂还从来没有被什么野狗斗败,或咬伤过的记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