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昼竟羲和之末景
碧纱窗轩风悠悠,珠帘暖阁香阵阵。
“你恨我吗?”
清朗的声音深藏着一点儿压抑情绪,在沉静的屋子里响起来,打破了一片安宁。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在窗前侧身而立。
高挑而又雅致的八角烛台内的烛光透出碧玉罩,混合着从微启的窗口偷爬进来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映照得宛如谪仙,飘逸出尘。
他就是大兴王朝帝王宠爱的五皇子,信王萧长卿。
回答他的是青烟袅绕的芬芳,仿佛这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终究���无可忍地转过身,复杂的目光穿过一重轻纱、一重碧玉珠帘、一重香炉之中弥漫的香雾,落在端坐案几之后的人儿的身上。
她细长的柔荑捏着一柄金镶玉的香匙,轻轻地在五福羊脂白玉香炉之中搅动,一圈一圈,不急不缓。
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发生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她都能够这样无动于衷。
她就是萧长卿的妻子,萧长卿深爱的女人——信王妃,一个他永远看不清、摸不透的女人。
萧长卿愤而拂开珠帘,掀起一阵珠玉相撞的零乱声音,疾步走到她的面前,隔案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顾青栀,你恨我吗?”
她终于抬起了头,那一双动人心魄、似有珠玉华光盈盈闪动的眼眸平静地望着他。她那清脆似冰玉相击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我为何恨你?”
“啪!”他的双手按在了她面前的案几上,案几被震得晃动了一下,可见他用力之大。
他这样的举动终于触动了她。她将要收回的视线又落在他的身上,眸子一转间具有万千风华,手中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萧长卿以指尖抠住梨木雕花的案几,铺在上面的精致繁复的绸布都被抠出了皱褶。他的声音带着努力克制的轻颤之意:“就在**午时,我亲自监斩了你顾家六十九口人,包括你不满三岁的侄儿!”
萧长卿说出这话后,心不由得忐忑起来。他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眸,企图从那里看出一点儿憎恨、一点儿厌恶,甚至一丝痛苦之色。
可惜,他失望了。她依然那么波澜不惊,那么平静得近乎冷血,仿佛他说着和她完全无关的事情。
三年,他们成婚三年了。
他将她宠上天也好,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亲热也罢,甚至纵容妾室对她无礼,她都这样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是活在这个世间的人。她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漠不关心。
“顾青栀,你没有心,你的血是冷的。”他压抑着堵在心口的愤怒情绪,声音从齿缝之间挤出。
她不爱他,一点儿也不爱。纵使他被千人称赞、万人追捧,在她的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他想,她既然不爱,那就让她恨好了,至少自己能够看到她那双美得叫人窒息的眼眸里兴起涟漪——可他终究失望了。
他宠爱别的女人,她不妒!
他纳她的表妹为妾,她不哭!
**父皇下旨让他亲自监斩她的娘家满门,她也不恨他!
“殿下,何至于此?”她轻启檀口,手上的香匙又开始缓缓地搅动,动作优雅,一举一动皆可入画,“君强臣弱,臣强君弱,不过是一场权力的博弈。顾家有**的结局,是爹爹技不如人,输了便愿赌服输,我何来怨恨?**若是顾家胜了,殿下同样会沦为阶下囚,甚至性命难保,也或将成为看臣子脸色度日的傀儡之君。”
她稍稍停顿,接着淡淡地说道:“至于顾家的人被牵连,并不无辜。”
她迎上萧长卿那震惊的目光,清楚地看着他的眼中映着仪态端庄的自己,继续说道:“他们生在顾家——顾家权势滔天之时,他们享受着顾家带给他们的荣华富贵;如今顾家倒下,他们自然要一并承担落败之后的代价。这世间,哪儿有人只得好处,却不付出丝毫代价的?我身为顾家女,为何要恨?”她反问他,柔嫩如樱花一般粉红的唇瓣微微一扬,“我为何要恨殿下?我与殿下不过是一场门当户对的联姻,一场押下身家性命的惊天豪赌。若非我姓顾,身为顾家嫡女,又有何资格嫁与殿下为妻?殿下,你看,这就是顾家带来的荣耀,富贵向来险中求。现在顾家还剩下一个我,还请殿下明示,我这条漏网之鱼该被如何处置?”
她已经输了权势富贵、全家性命,绝不能再输了世家大族的风度、**贵女的傲骨!
大势已去,她亦无力扭转乾坤,若此时歇斯底里、怨恨地放狠话,除了浪费精力,击碎自己*后的尊严和修养,又有何用?
萧长卿被她的话刺激得忍不住倒退两步,不敢相信,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够这样冷静和理智。
她那么美,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又那么冷,冷得好似没有七情六欲。
这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女人!他深深迷恋得不能自拔的竟然是这样的女人!
萧长卿沉痛地闭上了眼,有些无力地转过身:“你是信王妃,一辈子都是,谁也不能改变。”
“真是不智的决定呢。”顾青栀低低地笑了一声,“殿下可是要争夺明政殿上那把龙椅之人,在这个时候顶撞陛下,对抗言官,就为了保下一个无权无势、空剩一副皮囊的顾青栀,这实在不利于殿下睿智明断的形象。殿下若是一意孤行,想必不少追随殿下的心腹要与殿下离心……”
“顾青栀!”萧长卿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狂吼了出来。
顾青栀扇动着又长又翘的眼睫毛:“殿下应该准备一杯毒酒,亲自送我上路。陛下定然会龙颜大悦。”
萧长卿倏地扭头,双瞳充血,仿佛受伤的野兽,嘴角现出悲戚而又自嘲的笑容:“我知道,你自始至终不愿嫁给我,只是为了顾家,与我虚与委蛇三年,此刻想要解脱了,一心求死。顾青栀,你休想!”
他的嘶吼,夹杂着癫狂的冷厉之意。
顾青栀仿佛没听到这些话,将手中的香炉盖好放到一旁,一手挽袖,一手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托盘端过来。镶着金边的檀木托盘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她翻过酒杯,执起酒壶准备倒酒。
“你要做什么?”萧长卿大步上前,按住她的酒壶,镇定的语气中藏着一丝惊慌之意。
“殿下无须担忧。”顾青栀轻轻地将他的手拨开,满上了两杯酒,端起一杯敬萧长卿,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酒中是否有毒,殿下比我更清楚。这一杯酒敬殿下,多谢殿下。”
自从顾家满门下狱,他用尽了一切办法严防死守,不给她任何自尽的机会。满屋子的暗卫,四处都是眼睛,凡是送到她手上的东西,都是一查再查。
萧长卿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的灵魂看穿,迟迟未动。
“怎么?殿下觉得我还能动什么手脚吗?”顾青栀温柔地笑了笑,仰头便将酒喝了下去,“这可是我亲手酿的青栀酒。”
萧长卿身子一动,想要阻拦却发现酒杯已空。目光扫过另外一杯酒,他丝毫没有犹豫地端起来一饮而尽:“你即便是死,也休想摆脱我。”
顾青栀短促地笑了笑,双手交叠地放在腿上,正襟危坐地望着萧长卿:“殿下玉人仙姿,我尚在闺中时,每每逢宴便能够听到香闺女子对殿下称颂不已。**次听到殿下的名讳,是五年前,我至今还记得,殿下以十五岁稚龄文征国子学诸位大儒,惊艳世人。”
“惊艳世人,”萧长卿轻嘲,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却唯独惊艳不了你。”
顾青栀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皱眉,倏地又笑得从容:“殿下太执着,抑或得不到的更难割舍……”
顾青栀顿了顿,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恍惚神色:“我九岁那年,母亲在病榻上握着我的手说,这一生万事皆可为,唯独不能对男子落了心。在她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也随她而去。一个无心的女人,自然无情。”
顾青栀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脸上一直保持着一丝娴静的笑意:“母亲说,这个世间的女子,唯有绝情才能够活得快活自在。殿下,你看,我的父亲待我的母亲是何等敬重——母亲去后宁可无嫡子,父亲也不再续弦,但我的母亲依然郁郁而终。”顾青栀自顾自地笑着微微摇头,“那是因为她贪心了,父亲身为顾家的家主,如何能够身心皆属于她?母亲深爱着敬她的父亲,却得不到同等的一心一意的回报,又不愿自己成为一个善妒、丑陋的女人,就只能把所有的不快与痛苦全压在自个儿的心里,才会郁郁而终——这都是动情的错。”
“青青……”萧长卿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他想到当初他们新婚宴尔,他想要把世间*好的一切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他的眼里、心里至今只有她一个人,可是她的态度从来都是恭敬冷淡,仿佛她对一切东西都无感。这让他觉得在她心里,他给予的东西,乃至他这个人,都一文不值。
年少气盛、天之骄子的他,用了**的办法想引起她的忌妒之心,引起她的关注。
他身为皇子,用了极其卑微的方法想要得到她的感情。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在得到她的心之后,该如何回馈她完整对等的情感。
他没有想过,她也不曾给过他这个机会。
现在,他也无法假设——倘若她真的对他全心全意,他能不能扛住母妃、父皇的压力,能不能改变顾家的命运,能不能让她不受到一丝伤害。
“父亲尚且如此,遑论殿下。”顾青栀凝视着萧长卿,“殿下,从陛下的赐婚圣旨传到顾家的那一日,我就知道顾家会有**满门获罪的结果,你我的姻缘也终将会走到尽头。我如何会对殿下动情呢?”
顾青栀此时想把心里的话都说了:“论起来世间男儿,殿下是真的极好——文武双全,品行端方。要怪只能怪顾青栀不是一个只看得到男女之情,只看得到后宅那一亩三分地的眼浅女人。故而,殿下的一片痴心,注定是错付了……”
顾青栀终于撑不住腹中刀绞一般的疼痛,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青青!”萧长卿慌乱地冲过案几,将顾青栀抱在怀里,就看到她的身下已有一大摊血,顿时惊恐而又难以置信地看了虚弱的顾青栀一眼,猛然如同困兽一般冲着外面嘶吼:“御医,快去请御医!”
守在门外的人被吓得来不及进来问是什么情况,拔腿就跑。
“殿下……”顾青栀的声音已有些虚弱。
这是她**次像个柔弱的女子一般躺在他的怀里。
她对他笑,笑得犹如盛开的幽昙,静谧的美又带着黑夜的凉意:“我不但是个无心无情的女人,还是个狠心毒辣的女人。你看,我连亲生骨肉都下得了手……”
“别说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萧长卿从来没有这样痛过,痛得浑身好似被万虫啃噬,就连骨缝都痛着,痛得想要疯狂喊叫。
“顾家没有了,顾家的女儿也不能活着,活着只会让世人难以淡忘陛下的铁血与暴戾手段,而我顾青栀的骄傲,也不允许我看人脸色……苟延残喘。”
剧烈的疼痛过后,顾青栀又恢复了平静:“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活在阴森森的**,太艰难,也太可怜。我便是这般自私,既然护不了他周全,给不了他欢乐与无忧的生活,那就不愿将他带到这个人心复杂的世间……”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砸落,萧长卿双眼里全是挖心刮骨的痛:“顾青栀,顾青栀,你好狠,你真的好狠……”
她这个时候还能够对着萧长卿露出一丝璀璨的笑容。她越来越模糊的目光落在被萧长卿推翻的案几上,不远处是被打翻的香炉。
她不想活,谁也阻止不了,谁也救不了。
顾青栀,**九绝之首,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样样好,堪称闺阁贵女的典范,但谁也不知道,连爱了她三年的枕边人也不知道——她*擅长的是调香。
香,可以怡情,是雅趣。
然则调香之物多为药材,药,既可救人,也可以杀人,就看用的人有多少本事。
**的香,她用了藏红花、莲生桂子花的花汁。她没有让萧长卿碰那香。她不爱他,亦不恨他,只想她的黄泉路上干干净净,没有爱恨痴缠,没有算计纷争。
她也相信,萧长卿不会死。他还有母亲,还有兄弟,还有他执着的天下。
“殿下,愿你……愿你早登大宝……”
这是顾青栀对萧长卿说的*后一句话,她的意识被急匆匆奔来的脚步声吞噬。
萧长卿,去争天下吧,去做那个注定要杀兄屠弟,甚至弑父的孤家寡人……
直到死,她脸上依然带着微笑,那一丝定格的笑容深深地刺痛了萧长卿的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是他错了——他错了。
顾青栀不仅仅有一颗焐不热的冰冷之心,还有这世间*令人生不如死的狠劲!
黑暗中,顾青栀感觉浮浮沉沉,喉咙特别难受,腹中一阵坠痛,像极了她亲手扼杀了孩子的感觉。她想到孩子,心尖微微刺痛。
明明她亲手调了避孕香,却不知怎么有了孩子。若非如此,她又何须亲手扼杀他?
她算了算时间,正是顾家被陷害谋逆之前,那时自己还在假意与萧长卿周旋。
所以,这是老天要惩罚她?哪怕她到了阴曹地府,这股痛意也要追随而来?可她已经别无选择。
顾、崔、王、薛、范五大世家,根基有数百年。哪怕王朝几代交替,除范家外的四大世家依然享誉盛名,权倾朝野——范家在前朝没落。顾青栀早就劝过阿爹要防备范家,奈何她嫁入信**之后,终有诸多不便,阿爹分身乏术,家里又出了反骨之人,这才使范家里应外合,给顾家设了一个死局。
她是罪臣之女。萧长卿还是太天真,就算不愿意,也拧不过他的母亲荣贵妃。她*好的结局是被贬为妾,除了萧长卿,没有人会将她的孩子放在眼里。
她素来杀伐果决,从不仰人鼻息,更不会卧薪尝胆,屈辱地蛰伏。
范家人以为背信弃义害了顾家,就能重振门楣?愚蠢至极,范家不过是帝王手中一支射向顾家的箭。
这一次,她的死会让范家人明白,他们连蝼蚁都不如。
谋害皇嗣之罪,范家人可准备好接着了?若是顺利,顾家还能被洗清谋逆之罪。
身为顾家女,她也算对得起顾家的生养教育之恩。
顾青栀的思绪渐渐清晰,她睁开了眼帘,碧空如洗,云絮飘动,一群飞鸟掠过。她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竟然漂浮在水中,想要动一动,惊觉浑身乏力。为避免下沉,顾青栀放松身子,只能转动着眼珠。
右边是扎入水中一眼望不到头的崖壁,和她不过一臂之距;左边是绵绵青山,绿茵草地,岸边距离她约莫两丈。
我怎会在此?顾青栀的心里困惑不已。
此刻,她只能保持着漂浮状态,凭自己是绝无可能游上岸的,希望有人路过此地将她救上岸,或是待她蓄上一两分力气再做打算。
幸得河水平缓,她应当不会被冲走太远,就是不知这河里会不会有猪婆龙这等危险之物。
她按下杂乱的思绪,闭上眼,一些杂乱的画面冲入了她的脑海里,让她的大脑一阵眩晕涨疼。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睁开眼睛,神色极其复杂。
志怪话本里才有的离奇之事,竟然被她遇上了。她此刻已经不再是顾青栀,而是重新活在了这个刚咽气之人的身体里。
这具漂浮在山野的��面浮尸不是旁人,正是赫赫有名的西北王沈岳山的嫡女——沈羲和,祐宁帝钦封的昭宁郡主。
她为何会横死河中?沈岳山要将她送回京畿,她从江南西道的舅舅家出发,行船刚入荆州,在船上被自己的贴身大丫鬟一把推入了河里,后来漂到了此处。
顾青栀死于祐宁十九年四月五日,此刻是祐宁十九年四月六日。沈羲和在河里漂浮了一夜才咽气,而顾青栀莫名其妙地在沈羲和的身体里醒来。
顾青栀闭上眼睛,希望沈羲和自己能回来。在这个世间,顾青栀已无牵挂,并不奢望再活一世。
顾青栀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心里越发觉得,自己大概真的要成为沈羲和活下去了。
她怅然地再次睁开眼睛,恰好捕捉到一个黑点从天而降。黑点迅速放大,朝着她直冲而来。
顾青栀,不,从此以后是沈羲和——浑身乏力的她,在生死一瞬间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迅速翻身,朝着一边游过去。从高空坠落下来的东西速度太快,她刚刚游了一点儿距离,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有重物砸落在水中。
飞溅起来的水花和巨浪朝着她冲击而来,让她的背部生疼。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尖,用疼痛逼退头晕眼花的感觉,再借助这股冲击力游向岸边。
很快,她就抓住了岸边的石块,粗喘着气,咬牙爬了上去。一上岸,她就瘫倒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感到喉咙和心肺的刺痛感才缓解,一阵风吹来,寒冷之中伴随着一股别样的清香拂过她的鼻息,香气十分独特。擅长调香的她,几乎嗅过百花,这种香味儿却是**嗅到。
她费力地撑起眼儿皮,就看到面前是一种状如同心带,翠绿欲滴,交织处有红色花蕊之物。
她艰难地伸手将其抓住,几不可闻地呢喃了一声:“仙人绦……”
她浑身的力气被抽干,在合上眼帘之前,似乎看到不少人朝着自己这边奔来。
“郡主!郡主!”
沈羲和清晰地听到了焦急的呼喊声,才彻底放任自己昏迷过去。
酸涩苦辣的汤药被灌入口中,沈羲和真的很想拒绝,但灼痛的五脏六腑容不得她任性。她配合地喝下药,冰冷的腹部总算有了些许暖意。将一碗汤药喝尽,她才有了些力气睁开眼。
入眼的是桃花缠枝窃蓝丝罗帐,暖香融融,她嗅到的是木香、乳香、阿魏脂等调和的合成香,具有化浊截瘀和疏通经络的功效。
一念闪过,沈羲和惊觉自己的嗅觉竟然如此敏锐!
“郡主,您可算是醒了。”
沈羲和的惊愕情绪被一道惊喜的声音打散。她转眸看着侧身高喊“珍珠姐姐”的人。
只是一张侧脸,她也知道这是一个二等丫鬟——紫玉。
紫玉嘴里的珍珠姐姐,是两个一等大丫鬟之一,也是沈羲和的奶娘的亲女儿,和她幼时一起长大。另一个大丫鬟玲珑,也就是推她落水的人,五岁就被卖入**,极得她的欢心。
因沈羲和娘胎自带不足之症,珍珠便自幼学医。珍珠大步走来,先给沈羲和诊脉,感觉到沈羲和的脉象渐有平稳之势,才松了一口气,关切地看着沈羲和:“郡主可有何处不适?”
沈羲和摇了摇头。她也通晓一些医理,知道此刻体内的疼痛非一朝一夕能够缓解,声音嘶哑地问:“玲珑呢?”
“郡主,玲珑姐姐也跳下船去救你了,此刻还未被寻到……”说着,紫玉红了眼眶。
沈羲和有六个贴身丫鬟,大丫鬟有珍珠和玲珑,下面是紫玉、碧玉、红玉和墨玉。除了珍珠,其他五个人都是五岁来到沈羲和身边的。碧玉和墨玉是家生子,玲珑、紫玉和红玉是从外面被买回来的。她们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呵……”沈羲和低笑一声,“好一个救主而亡。”
玲珑亲手将她推入了江河之中,自己也跳了下去。当时只有她们二人在船头,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玲珑是为救主而死。此刻的玲珑,只怕早已逃出生天。
日后,即便是被珍珠她们遇上,只要沈羲和死了,玲珑依然是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指不定还能重新潜伏回来。
沈羲和这么弱的身子,能够在河中坚持一夜,实在是奇迹。
“郡主……”见沈羲和的嘴角凝着冷笑,珍珠脸色微变。聪慧如她,立刻会意:“是玲珑将您推下船的?”
沈羲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吩咐:“让莫远上报官府,追捕逃奴。”
紫玉白了脸色。本朝对奴仆较为宽容,不似前朝主人可以随意打杀奴仆。但逃奴就不一样了——奴仆私逃本就是重罪,玲珑还妄图弑主,更是罪不容恕!
“玲珑姐……”紫玉立刻改口,“玲珑为何要这般做?”
在紫玉看来,沈羲和是这世间再好不过的主子,让她们学文习武,即使资质愚钝之人,文武不通,也是择其所长教养,她们的吃穿用度更是许多官家姑娘也不及的。
沈羲和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
珍珠轻轻地拽了拽紫玉的衣袖,将她带了出去。答案很明显,玲珑就是被安插进来的细作。
听到她们要退下,沈羲和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们可看到我手中之物了?”
珍珠忙应声:“婢子这就去取来。”
闻言,沈羲和心安了。
待到珍珠将东西取来,沈羲和在紫玉的搀扶下坐起身,看着放在盒子里那幽香阵阵、碧绿如翠玉的三根形如同心带之物,忍不住伸手抚摩,顿时感觉清凉润滑,不禁赞叹:“果真是仙人绦。”
仙人绦拥有玉质之感,玉质之光。
沈羲和抬眼便问珍珠:“可曾看到其他人?”
沈羲和记得清楚,那个黑点*后落下时明显是人形,应该是有人从悬崖上落下。而这仙人绦长在峭壁岩石之中,那人也许就是为了采摘此物,才不慎失足落下。
珍珠摇首:“未曾。”
“退下吧。”沈羲和便躺了下去,“换个玉匣子放置。”
“诺。”珍珠恭敬地应声,带着紫玉轻手轻脚地退下。
沈羲和身子骨儿很差,就留在临湘县休养。家人为了寻她,惊动了临湘县的县令以及长沙郡刺史。驿站条件简陋,县衙也不宽敞,特意寻了临湘县大户腾出了一个三进的宅院,给沈羲和调养身体。
沈羲和整日沉默寡言,珍珠等人伺候得小心翼翼,即便察觉到了沈羲和对她们不如往日亲厚,也只当沈羲和是被玲珑伤了心。
追捕玲珑的通缉令已发布出去了,但至今官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郡主,这是**京都传来的消息。”这日,沈羲和用过早膳后,珍珠照例将一封文书双手递给了沈羲和。
自从沈羲和被救回来,就命人时刻注意京都的动向,每日的相关文书也得尽快奉上。
珍珠自然地将双手放松交叠贴于小腹上,静静地看着沈羲和,发现郡主变了。
以前的郡主聪慧却多愁善感,生在西北那样民风彪悍之地,却依然像从未经风沙的娇柔牡丹,华贵而又孤傲。
自从离开了西北,郡主就变得沉默寡言,在玲珑叛变之后更是一言一行沉着睿智。郡主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退去了那一份柔弱之美,成长为傲视群芳的花皇。
现在的珍珠,在郡主面前总是不自觉地多一份小心谨慎。郡主明明没有正颜厉色,也没有目露威严,只要淡淡地一瞥,就让她们感觉到威压。
沈羲和没有理会珍珠的探究目光,看着**的文书。文书是西北王安插在京畿之人传来的,范家果然被冠以构陷良臣和残害皇嗣的罪名。
沈羲和见此,眉目舒展了一些。珍珠从这细微的变化中感受到此刻沈羲和的心情极好,忍不住瞥了文书一眼,便说道:“原来顾相竟是被范家诬陷,可惜顾家已被满门斩首,陛下竟然也愿意为顾家平反?”
“由不得咱们的陛下不愿意。”沈羲和随手搁下文书,半倚着美人榻,半垂眼帘,似睡似醒,姿态慵懒,却又优雅迷人。
这样的风情,是郡主以往从未有过的。
祐宁帝用范家做刀,刺穿了顾家。唇亡齿寒,崔、王、薛三家只为自个儿的利益,也得联合打压范家,否则范家下一个要瞄准的目标说不定就是他们,同时让祐宁帝知晓,世家之权不可撼动。
没有缺口自然不行,可顾青栀已经为他们撕开了口子,他们怎会不穷追猛打?
沈羲和闭上眼睛,享受着暖阳从枝叶间落下的斑驳晨辉,被暖光包裹,肌肤柔润,整个人显得风情万种。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顾青栀,唯有沈羲和。
沈羲和在临湘县休养了半个月,这期间,听闻她落水的祐宁帝派来了内侍慰问。
“郡主,那人又作妖了。”紫玉气呼呼地跑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开口就告状。
沈羲和正在观赏这株仙人绦。这半个月来,她每日都要对仙人绦观赏片刻,对仙人绦的气息格外迷恋,却没有妄动此物。
此物在书籍上的记载不过寥寥几笔,仅有产地、形状和颜色信息,除此以外,再无人知晓更多,许多人恐怕不曾听闻此物。
沈羲和用玉匣子装着它放置了半个月,也不见它有丝毫枯萎之态,仙人绦依然翠绿欲滴。
紫玉的话音刚落,珍珠带着碧玉和红玉跟着进来了,齐齐地向沈羲和行了礼。
沈羲和抬眼看着四个丫鬟。珍珠一袭白裙,紫玉等人穿着与她们的名字相同颜色的裙裾,身上绣着同样的兰花,或秀美,或娇俏,或清秀,各具特色,看着也令人赏心悦目。
沈羲和经过这段时间的仔细考察,深知这几个丫鬟都是真心向着她的。
“他又做了何事?”沈羲和平静地随口问道。